薛婕妤见她这可怜相也不便再为难,亲自打来一盆水,等她吃完便为她擦洗这些天的污垢,又取来干净僧衣帮她换上。明空精神渐渐恢复,脸上有了红晕,身上也有力气了,只想着去见李治。
然而收拾妥当已至正午,薛婕妤与法乐法师也对坐用斋。两位都是潜心修行之人,食不言寝不语,一餐饭无声无息,吃完又点上香烛,一同面对佛像闭目诵经。明空不便扰她们清净,只得相陪打坐,而她胸中唯有凡心一颗,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情郎身边,哪有心思念经?徒然左顾右盼消磨时光,只觉此时光阴比九天的囚禁还难熬。
过了整整一个时辰,薛婕妤缓缓睁开眼睛,对法乐道:&ldo;差不多已过未时,我该带她去了。&rdo;
&ldo;唉!&rdo;法师一声长叹,&ldo;您是否思量清楚,执意要带她去么?&rdo;
薛婕妤满脸无奈:&ldo;我也不愿这样,但天子之意不能不从。晚间我还会把她送回来,有碍贵寺清誉,请大师体谅。&rdo;
法乐没再说什么,只是不住摇头。
薛婕妤起身,瞥了明空一眼:&ldo;随我去。&rdo;
这三字说得冷冰冰,在明空听来却无比温馨,她几乎欢呼雀跃,向薛婕妤连施大礼,颤抖着爬起身,相随而去。净室之中只剩下法乐法师妄自嗟叹‐‐难怪明空如此不屈,原来早与今上私通,或许这就是尘缘未尽吧,业障业障!
刚想到此处,见法愿法师手持一简走了进来:&ldo;师兄,你果真放她们走了?&rdo;三法师本是同胞姊妹,萧瑀全家崇佛,三个女儿豆蔻年华便皆出家,按佛门规矩以师兄弟相称。
法乐道:&ldo;心不在佛前,妄留其身又复何益?不过皇宫礼法森严,万岁也不能毫无忌惮留她在宫中,晚间还要送回来的。&rdo;说到此处她不禁苦笑‐‐白天接出去相会,晚上再送回来,皇上把佛门清净之地当成什么了?无奈啊无奈。
&ldo;没走便好!&rdo;法愿长出一口气,&ldo;此事还请师兄三思,这是我刚接的。&rdo;说着将手中竹简递到法乐面前。
法乐接过观瞧,是一张官员的青竹拜简,与众不同者乃是大得出奇,有经卷大小,具名处赫然写着&ldo;赵国公、太尉长孙无忌&rdo;。法乐心下不安,再看背面文字。初始不过是寒暄之词,感业寺清修恭慎,萧氏三师德高望重,本应亲自拜会,碍于男女之别不便前来,于是留简拜谒之类的客套话;可后面毫不意外地提到了明空之事,陈说皇家尊严,末尾更以浓重的笔墨写道&ldo;两朝天子名节,佛门之地清净,皆系一女子之身,闻佛家有护法除魔之说,恳请阿阇梨慎重行事&rdo;。虽然话说得委婉,但慎重行事是怎样个慎重法?护法除魔又暗示什么?
&ldo;罪过罪过。&rdo;法乐不忍再看。
法愿陈说利害:&ldo;此中关节不言而喻,明空与今上之事知晓者尚不多,况目睹的多是我寺修行之人,终身不出山门,只要几位重臣闭口不言,不会外传。无忌身为顾命,以朝廷为重必要除掉明空,但若交付有司,反倒宣扬其事有骇视听,所以希望咱神不知鬼不觉……&rdo;说到此处也觉难以启齿,双手合十,&ldo;罪孽啊罪孽。&rdo;
法乐眉头紧蹙:&ldo;清净之地岂能杀生害命?&rdo;
法愿却道:&ldo;话虽如此,但我感业寺毕竟是皇家道场,仍需顾念朝廷颜面。况且此事也未必要玷污我等之手,她本有绝食赴死之意,今晚待她归来,重新禁闭于西北禅房,隔绝探望之人,日久……&rdo;
她话未说完,法乐厉声打断:&ldo;不可!我本就无意害她,不过令她闭门自省,以宁静之心化悲戾之气,根本没料到她竟会绝食求死。无意间害人已属罪过,蓄意杀生更是大谬!况且前番赴死乃自愿,今既开生门又复监禁,与刀斧杀人何异?&rdo;
&ldo;可皇上旧情不舍,皇家颜面不保。&rdo;
法乐不以为然:&ldo;皇家颜面值几斤几两?胜得过一条性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rdo;
&ldo;师兄之言甚是,但我感业寺的清誉也……&rdo;
&ldo;更是过耳清风!&rdo;法乐法师不愧为大德,将长孙无忌的拜简往地上一抛,正色道,&ldo;从来都是用金箔贴佛面,绝无用血腥装点佛面的道理。若佛门屈于权势妄害性命,与衙寺有何分别?我等出家修行又有何意义?万死难赎之徒若能放下屠刀,尚可开自新之门,况明空只是一情不能抑的苦命女子。我本意乃是将她关几天禁闭消磨其凡心就放出来,今后永锢寺中,既不伤其性命,也不让她与圣上再见面。既然圣上执意再叙旧情,至多不过是她与佛无缘,和我等修行无干;若害她性命,便是背叛佛祖的恶行,纵有菩提之滴、观音之露,洗得去咱的罪孽吗?佛曰&lso;动念成业&rso;,你既生出这等想法便是有罪!&rdo;
法愿无言以对,拾起地上的拜简,心下却越发不安‐‐姐姐的话句句在理,却有些不识时务。感业寺毕竟是皇家道场,吃太仓之粮,穿朝廷布施,长孙无忌大权在握,听说连皇帝都言听计从,咱们三个尼姑敌得过吗?人家致书山门乃是先礼后兵,若抗拒不从,大可调换住持,找个肯下手的人接管寺庙;甚至再省事点儿,直接派刺客来杀明空也不是不可能。大理寺、刑部尚不敢问,区区一寺惹得起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