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展如认定她是个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人,只有一条路,解往官府了。几个人正争不出个里表的当儿,长子刘盛芬走进来禀报说,又出蹊跷事了,吊桥外来了个怪人,口口声声要见省三兄,让他出名片,他说,名片都是势利场的玩艺儿,他却现写了一张帖子。
刘铭传看那帖子,一张不伦不类的破纸片,不写姓名,只写拜会省三兄五个字,潦潦草草,十分荒唐,他皱皱眉头,问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都说不是狂人就是疯子,主张轰出去。刘铭传却不准唐突,有些高人,真人不露相,得罪不得的。
程夫人也说,口气大的,狂的一般都有本事,这老先生也一定不差。
不料,盛芬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说这个人嘴巴上连根毛也没有,小白脸子,最多二十岁。
说得家人都哈哈大笑了,陈展如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叫老爷为省三兄?不是个疯子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别理他,老爷没功夫见他。
刘盛芬转身要出去时,刘铭传却叫住了他:&ldo;等等。你去请这狂小子进来,说不定是有来头的。&rdo;
儿子答应了一声。赶往吊桥后面的三座门楼。
左面的小门楼缓缓开启,刘盛芬引领着的来宾正是李鸿章幕中的食客石超。他二人从吊桥上走过来。但石超在门楼前停住了步,不肯进门。
&ldo;请!&rdo;刘盛芬伸手示意。
石超说:&ldo;你家老爷太没分寸,为什么不开启中门迎客?却让我走狗洞子?春秋时宴子使楚,他就说过,使狗国者从狗门入,难道刘老圩是狗圩不成?&rdo;
跟在后面的毕乃尔气不过,顶撞道:&ldo;你这人太没道理,这也是人走的门,平时没有重大节日,没有高贵客人到,是向来不开中门的。&rdo;
&ldo;这话说对了。&rdo;石超说:&ldo;我不是令你刘老圩篷筚生辉的贵人吗?&rdo;
毕乃尔看看刘盛芬,二人哭笑不得。
石超仰头看门上的对联,念出声来:&ldo;解甲归田乐,清明旧垒闲,这叫什么楹联?不通,李鸿章说你们刘大人文采飞扬,我看不出来,刘铭传把自己的家弄成一个营垒模样,有什么清明可言?&rdo;
正在大家拿他没办法时,刘铭传从远处缓缓走来,接上话说这位仁兄说得对,自己本是行伍出身,粗通文墨而已,还请指教。毕乃尔不明白刘铭传干嘛对这么一个黄毛小子礼贤下士。
石超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他几眼,问:&ldo;这位说话的显然就是省三兄了?&rdo;
周围的下人都捂着嘴乐。刘铭传还好,忍住乐双手抱拳说:&ldo;在下正是刘铭传。不知足下尊姓大名?&rdo;
石超说,在下石超,石破天惊的石,超然物外的超。
刘铭传说:&ldo;这么一解,先生的名字果然不凡。我听说,先生不肯走偏门,以为是狗门?&rdo;
&ldo;我当然要走中门。&rdo;石超说。
没想到刘铭传这么有耐性,挥挥手,命令立即开启中门,燃放爆竹迎贵客!
刘盛芬虽发愣,仍跑去执行。不一会儿,中门吱吱嘎嘎地开启,家丁们同时燃起了一挂挂鞭炮。
石超在刘铭传陪同下,在花炮的硝烟中昂首从中门步入,底下的人有的窃笑,有的吐唾沫。
走了几步,石超突然提议不妨登到高处,比如碉堡上看看风景如何?
刘铭传少有的好兴致,他说:&ldo;悉听尊便。&rdo;
于是陪他沿圩墙下的石台阶拾级而上。
他们登到了碉堡平台上。
山风习习吹来,碉堡上旗帜飘飘,从这里望过去,大潜山像巨龙横亘远方,金水河曲折而来,穿圩而过,大地莽莽苍苍,尽收眼底。
刘铭传说:&ldo;你从中堂那里来,必有使命。&rdo;
&ldo;谢谢先生把我一个黄毛小子抬举了半天,看来国家有事,选对了栋梁之材。&rdo;石超忽然转而严肃起来,起身面南而立,朗声道:&ldo;有旨意,在籍提督刘铭传听旨。&rdo;
刘铭传怔了一下,忙伏在地上说:&ldo;臣刘铭传接旨。&rdo;
石超把早已带在身上的上谕拿出来,朗声宣读道:&ldo;前直隶提督刘铭传统兵有年,威望素著。前患目疾,谅已就痊。现值时事艰难,需才孔亟,著李鸿章传知该提督即行来京陛见,以资任使。&rdo;
念毕,刘铭传说了句&ldo;谢皇上,&rdo;掸掸袖子爬了起来。心里想,幸亏没有慢待这狂人,否则会误了大事。
石超说:&ldo;我说的没错吧?这里还有李中堂一封信,也请过目。&rdo;
在刘铭传看信的当儿,石超告诉他,启用先生的奏议最初由总理衙门大臣周家楣提出,是奕劻的点子,后来由军机大臣阎敬铭上折子,周家楣同李中堂的私交是尽人皆知的,所以,朝中上下都知道背后是李中堂的主意。
刘铭传点点头,快看完信时,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石超问:&ldo;你笑什么?&rdo;
原来李鸿章信的末尾处特地提了石超几笔,说得很有趣,李鸿章说,至于持信人石某人,就不必叫他回来了,我已腻烦了他的狂傲,放在你那里正合适,狂傲对狂傲……
两个人不禁抚掌大笑。
刘铭传反复看了几遍信,他从中堂大人信中流露的情绪看,李鸿章浪有点犯难的样子。他以目视石超,是在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