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长点了第一个后座议员起来提问,问题还没提出来,厄克特就已经清楚自己要说什么了。不过,这些人问的问题总是那么老套。一定是关于国王的,而议长女士会提出反对,不过他还是会回答。他会强调议会的原则,强调要将君主置于政治之外。他会反对他们想将首相卷进党派战争的不良企图。他会迂回婉转地暗示所有人,包括傻瓜都能指出问题,而只有负责任的人才会去寻找解决方法。他会刺激他们,让他们尽量叫出来、喊出来,要多闹腾有多闹腾,就算一整个下午都遭受各类言语侮辱。他必须要让这些人跟国王变成完全绑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难解难分。到那时,也只有到那时,他才会瞅准时机,把国王陛下狠狠推下高高的山顶。
&ldo;妈的!妈的!妈的!&rdo;斯坦普尔连爆粗口,咒骂声里的怨气仿佛犀利的子弹,打在墙上,又反弹回来,电视里的评论都听不到了。
萨利和厄克特这次没有独享二人世界,斯坦普尔坐在首相书房的一张很大的皮质扶手椅中,情绪激动地看着新闻,焦虑地啃着手指甲。自从厄克特和萨利初见,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三个人同处一室的情况。也许厄克特想让别人知道这风流韵事,也许她变成了一个身份的象征,是他展现男子气概、满足自负虚荣的一件物品。又或者,他可能只是想多一个观众来见证他又一次的胜利。如果最后这个猜测成立,但此刻的他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可能要犯心绞痛了吧。
&ldo;今日下午,王室巡游的&lso;压轴演出&rso;令所有人震惊。国王的新闻官戴维&iddot;米克罗夫宣布辞职。&rdo;电视屏幕上,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
&ldo;我是一名同性恋。&rdo;米克罗夫的样子并不清晰,大巴车车窗的反光太严重了,但这不重要。米克罗夫周围坐的都是共事多年的记者,某种程度上来说是&ldo;战友&rdo;,与他们一起分享新闻也是做了无数次的事情。作为个中老手,他知道如何吸引观众。他神色淡定,表情平静,眼中没有丝毫慌乱,额头上看不到一滴汗水。他不是被逼到绝路无处可逃的可怜虫,而是一个争取主动、镇定勇敢的成功者。
&ldo;我曾经希望能对自己的私生活保密,不让其影响到我对国王陛下的责任,但现在我已不能很好地做出平衡,所以我决定辞职。&rdo;
&ldo;国王怎么说?&rdo;一位记者尖锐地问道。
&ldo;还不知道,我还没告诉他。上次我说要辞职,他回绝了。你们都很清楚,他是个非常有同情心、很善解人意的人。但君主的职责比什么都要重要,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新闻官更是责无旁贷。所以,我想要自己来向你们公开宣布辞职的消息,不要给他增添任何负担。我唯一的希望就是陛下能够理解我的苦衷。&rdo;
&ldo;但是,同性恋怎么就阻碍你的工作了呢?&rdo;
米克罗夫脸上出现扭曲的表情,他在沉思。&ldo;你问我吗?&rdo;他笑了起来,好像刚听到一个还不错的笑话。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憎恶,也没让人感到困兽犹斗的绝望与孤注一掷。天哪,他的演技真是出神入化。&ldo;一个新闻官必定要充当新闻散播的渠道,绝不能成为新闻界的目标。如果外界对我私生活不断猜测和探询,我绝不可能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rdo;
&ldo;那你为什么隐藏了这么多年呢?&rdo;大巴后排的罗切斯特不甘心地问道。
&ldo;隐藏?我没有。不久前,我多年的婚姻破裂了,但在这段婚姻中,我一直忠于我的妻子,也非常感激她和我一起共度了欢乐的时光。婚姻的破裂,让我重新去审视自己,了解自己,抓住最后的机会,做了内心深处大概一直渴望着的事情。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不后悔。&rdo;
很显然,他这一番话发自肺腑,真诚无比,却如温柔一刀,把任何恶意都击退了。无论如何,在座的大多数人都是老同事、好朋友,什么都挡不住车里弥漫的理解与祝福。米克罗夫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主持人接着开始颂扬国王巡游的丰功伟绩,形容这位君主&ldo;备受尊重,深受爱戴&rdo;,屏幕上出现刚刚结束的巡游中的一些影像素材。厄克特站起来关掉了电视。
&ldo;自私自利的浑蛋。&rdo;斯坦普尔喃喃自语。
&ldo;我还以为你们想让他滚蛋呢。&rdo;萨利插了句嘴。
&ldo;我们是希望把他挂起来示众,不是在人们的掌声和欢呼中走向辉煌的落日。&rdo;斯坦普尔毫不客气地厉声说。萨利觉得他有点烦躁,因为很显然之前都是他和厄克特独享这样的时刻,结果现在她这个&ldo;第三者&rdo;加入进来了。
&ldo;别慌,蒂姆。&rdo;厄克特说,&ldo;我们的目标不是米克罗夫,而是国王。就算现在他正站在人生的巅峰俯瞰整个王国,脚下的土地也在开始坍塌了。是该再帮他一把了,比如从背后推一下。&rdo;
&ldo;但只有一个星期就要……你看这些巡游的录像,真是要把你逼上绝路啊,弗朗西斯。&rdo;萨利轻轻说道,很是佩服他的镇定。
他眯起眼睛,眼神凛冽地看着她,仿佛在责备她信心不足。&ldo;但毕竟是有录像的,亲爱的萨利,这是有录像的。&rdo;他的脸上荡开一个阴暗的笑容,但一双眼睛仍然冷得像石头。他走到书桌边,从钱包里拿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慢慢打开最上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马尼拉纸大信封,把里面的东西铺展在桌子上。他的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好像一个珠宝工匠在展示自己最珍贵的宝石。那是一些照片,大概有十几张吧,都是彩色的。他在里面翻找了一下,选了两张,举到萨利和斯坦普尔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