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似乎都在颤抖,握着老相片,仿佛捧着一块火红的烙铁。他把照片锁进了自己的抽屉,想想不对,又打开,把带有照片的卷宗放在了一沓文件的最下面,然后重新锁上。他站起身来,问着不远处的民警:&ldo;成年邹萍的模拟画像出来了没?&rdo;
&ldo;这事我不太清楚,得问问轮胎。&rdo;民警抬起头回答李从安。
&ldo;轮胎人呢?&rdo;
&ldo;没见着,可能在痕迹科,也可能出去吃饭了。&rdo;民警吃不太准。
李从安从桌子背后绕了出来,他决定自己去看看。出了门,左拐,走在分局的走廊里,李从安现在迫切想要得到一个并不想得到的结论。
痕迹科在四楼,门虚掩着,里面的痕迹工程师正在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看见李从安进来,打着招呼,他正在显微镜底下比对一块纤维布的成分。&ldo;那个画像快好了,等我一会!&rdo;工程师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
人力有限,过度的工作量,让他们几乎没有停手的时候,李从安不好意思催促,又不得不催促,他在一旁说:&ldo;能不能现在就去看看?&rdo;
工程师抬起头,&ldo;那么急?&rdo;
&ldo;嗯,案子紧急!&rdo;李从安搪塞着。
工程师把李从安引到了另一间小房间里,&ldo;负责造型的小王出现场去了,本来昨天就能好的,后来被紧急抽调到现场去了!&rdo;工程师一边解释着,一边打开了桌上的一块白布,桌上立着一尊雕塑的人头像。
肌肤丰腴,栩栩如生,美丽的椭圆形面庞,挺直的鼻梁,平坦的前额和丰满的下巴,面容平静地看着他们。李从安不动声色,&ldo;这就是成年后的姚‐‐哦,是邹萍!&rdo;他被自己的口误吓了一大跳。
&ldo;嗯,八九不离十,因为素材比较模糊,但脸的基本轮廓都在,和长大后的邹萍,八九不离十,除非她后来整过容!&rdo;
&ldo;整过容?&rdo;
&ldo;即使整过容,也不会相差太远,整容也不可能整到面目全非,否则那就是毁容了。&rdo;
&ldo;有没有可能通过整容,让她的脸庞显得消瘦?&rdo;
&ldo;当然可以,脸部抽脂就行了,很多美容医院都能干这活儿!&rdo;
李从安找到了问题所在,他走前两步,用双手遮住了雕塑下巴的两端,而削出下巴的邹萍就犹如现如今的姚若夏!
※※※
这个问题牵绊了姚若夏很久,是的,人不是机器,尽管这个世界努力要把人变成机器,让他们在流水线上,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可如果人真的可以像机器一样无情,姚若夏就不会那么焦灼了。
她不知道自己属于好人还是坏人,这是智者几千年来都一直困惑的问题。当姚若夏进入到李从安生命中的那一天起,有一种类似于稀释剂的东西,在稀释着她的仇恨。她不知道这种感觉该如何阐释,反正最终的后果,就是导致她每每在关键时刻,下不了手。
再一次退却了。门外的姚若夏窃听着李从安父子的对话,他们所说的一切,就像在回放当初的悲剧。姚若夏理应更加愤怒才对,如果没有他们的&ldo;暗箱操作&rdo;,父亲就不会去盗窃,就不会死于非命,这一切都是他们造就的!
可就在那一瞬间,在李从安的父亲说到&ldo;放过她&rdo;的那一瞬间,姚若夏禁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难以言表这种感情。这算什么?迟来的道歉,还是施舍的宽恕?这句话平息不了自己的杀父之仇,补偿不了自己漂泊不定的童年所受的苦,改变不了那么多年下来苦心经营的复仇计划。
改变不了一切?可却偏偏能让她握紧匕首的手松下来。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芸芸众生与她擦肩而过,在这个阳光底下的城市里,姚若夏却难以找到自己的温暖,也许她找到了。
&ldo;放了她!&rdo;这句话着实让她温暖了一把,可偏偏这种温暖的赋予者,正是曾经让她陷入冰窟的那个人。姚若夏穿越着时空,感受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滋味。
李从安的一点一滴,重新占据了她的大脑。
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在尽他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幸福,姚若夏看得出来,而自己要做的,竟是在他最柔弱的地方捅上一刀。可现在,与其说自己是在复仇,不如说又陷入到了另一种万劫不复的困境中。
她继续往前走着,路上的行人依旧,他们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儿。对于姚若夏而言,这些行人只不过都是符号,一张张戴着面具的符号,像书本上那些冰冷的标点,穿插在她的人生之中。
她想过逃出这个漫无边际的世界,可世界的尽头在哪儿,尽头的那一端又是什么呢?
路边有个板车早早地推了出来,上面有一个炉子,四周撑起了帐篷,简易的路边摊就这样搭了起来。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厚重的棉袄,生火,摆弄着面前的器具。她的脸上蒙着漆黑的煤灰,和她差不多模样的顾客从身后的一个建筑工地探头出来,跃跃欲试。那是些建筑工地上的工人,戴着黄色的安全帽,穿着灰色的外套,寒冷的冬季里还穿着单薄的布鞋。他们的脸上有刀刻过一般的皱纹,双手犹如树皮,只有当他们闻到炉子里传来的香气,洋溢出憨笑时,才让人感觉到他们和这都市里的人一样,也会饿,也会渴,也会喜怒哀乐,而不仅仅是扛起这座城市高楼大厦的钢筋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