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滴,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后悔自己失策,还是觉得妻子成事不足,但柳东行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一点:就算现在真的选择履行原本与顾家六房的婚约,娶来的这个侄媳妇,也早失去了原本的作用,毕竟经由这次婚约变故,那位顾九小姐也好,顾家六房也好,都与顾家长房以及妻子柳顾氏生出了嫌隙,日后顾九小姐进了门,不但不能成为臂助,反而还有可能站在侄儿那边与自己一房作对!这门婚事,恐怕就只剩下不能为侄儿添助力这一点好处了!
他看向柳东行,眼中神色变幻:&ldo;你……说的都是真心话?男儿当有大志!你就不希望……能娶回一位对你仕途有助益的妻室?&rdo;他不信!柳东行真的愿意将就一个出身平平的妻子么?!尤其是在……已经考取了武举人之后!
柳东行瞥了他一眼,心中已猜到几分他所思所想,冷笑一声,漠然道:&ldo;男子汉大丈夫,想要功成名就,尽可自己去争!何必依靠女人?&rdo;顿子顿,又露卝出一个古怪的笑,&ldo;更何况……参军什么的,还是未知之数。倒是这些天……侄卝儿有了一番际遇,认得了几位通政司的大人,有幸得到了他们的赏识……兴许在考完武会试之后,便要入司办差了呢!&rdo;
柳复心下一惊,脸色顿时白了:&ldo;通政司?!你……你不是在……&rdo;他立时闭了嘴。柳东行去了东平府,他是知道的。这么说,圣上已经开始调卝查东平王府的异状了么?他迅速扫视案上的奏折一眼,心下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露卝出任何偏向王府的痕迹。
然而接着,他总算反应过来,柳东行明年很有可能要入通政司的事实。他心跳加快了一点,真起身来:&ldo;你……不要信口胡诌!通政司是什么地方?岂会收下你一个黄口小儿?!便是你得了武状元,那也跟通政司的职权毫不相干!&rdo;除非……他办的不是明面上的差事……
柳复忽然沉默了。
柳东行看在眼里,嗤笑道:&ldo;侄卝儿有没有胡说,明年您不就知道了么?只是有一点,侄卝儿要提醒二步一声,这些话您听过就好,别四处嚷嚷,连阿猫阿狗都叫她知道了。日后侄卝儿入司办差,便是遇上了与二步相关的案子,也不会吭一声的,毕竟……这是规矩!而规矩这种东西,虽然未必有明令,却是人人都要守的。二叔不会不明白吧?&rdo;
柳复当然是明白的。他眼下越发确定了侄卝儿将来有可能办的差事,真的不是通政司明面上的职权。他心下暗惊,若此事属实,他日后不但不能对柳东行的差事过问一句,甚至还要小心这个侄卝儿会公报私卝仇!偏偏他对通政司的事务完全插不上手,即便知道侄卝儿要做什么,也无卝能为力!
他看着柳东行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下生出一种无力感。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侄儿便不再受他制肘了呢?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在他记忆中不过是个愚钝小子的侄儿,忽然变成了现下这副阴险张狂的模样?!难道说……这孩子……一直都在装模作样么?!
竖子狡诈!他不由得为自己的儿子们担心,长子孺弱,次子虽聪慧却略嫌温平,小儿子卧病,他们怎会是柳东行的对手?!
半晌,他再度开口,声音中带着几分忧虑:&ldo;你……你到底想要如何?!便是你真的入了通政司,想要执掌大权,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我乃朝廷大员,不是一介通政司小更能轻易攀扯得了的!&rdo;
柳东行却一脸好笑地道:&ldo;二叔想到哪里去了?您是我二叔,咱们可是一家人……我把您拉下马来,又能得什么好处?!&rdo;他直起身,慢慢踱到柳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ldo;您不就是担心我会重夺族长之位么?您放心吧,那个位子……我不感兴起!&rdo;
柳复面露愕然,柳东行却笑了笑,盯着他的双眼,继续道:&ldo;恒安柳氏一族的宗长,听起来很风光,实际上…,却是个劳心劳力的差事。若您不是在祖父过世前便已经有了官职,又是当时族中唯一的一个官,族老们也不会容你一边任着宗长,一边在京城做官老爷。柳氏一族的宗长,从来就只能留在乡中操持族务。
我这样的年纪,便是抢回了宗长之位,也只能困在恒安打理族务,偏我如今只是一个武举人,耶便日后成了武进士,也没什么权势可言,辈份又小,遇上族中长辈,就只有听话的份。二叔当我有兴趣做个傀儡么?!我正值大好年华,上哪里不能建功立业?便是真要夺回嫡宗的地位,那也是二三十年后,我有了高官厚禄,又厌烦了朝中事务,想要过几年清静日子时的事儿了。&rdo;他凑近了柳复的耳朵,轻声细语:
&ldo;到时候,二叔只怕都化成了白骨,还有余力管后人如何?&rdo;
某人其实是个阴险性子!
第一百七十六章威逼利诱
柳复瞪着柳东行,只觉得心下闷闷的,不知是该安心,还是担心。就算柳东行现在没打算抢回宗长之位,等自己百年归老,几个儿子又能保住这个位置么?!若是保不住,那自己这些年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柳东行看着他脸色发青,弯了弯嘴角:&ldo;您大可以趁我如今羽翼未丰,先下杀手,只是侄儿提醒您一句,您如今位高权重,侄儿却无家无业,无权无势,您若叫人发现做了逼害亲侄的丑事,转眼就会从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一朝沦落为阶下之囚,而对于侄儿来说……顶多也不过是舍了一条性命而已,如今侄儿所拥有的,也不过就是这一条性命。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您真的愿意拼上身家性命,对侄儿狠下杀手么?&rdo;
柳复眼中闪过一丝讶然,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他不愿承认,方才确实有一瞬间,他曾产生过&ldo;先一步铲除祸根&rdo;的想法。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瞬间罢了。这个狡诈的臭小子,不可能没有留任何后手,便跑来向他叫板的。他需得防自己一时冲动,中了对方的圈套。
柳东行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心情越发愉快了,很大方地提醒叔父一声:&ldo;侄儿方才进府时,看见的人有很多,通政司的大人们,也知道侄儿回来找您。若是侄儿有个好歹,您也别想逃得了罪名去!因此侄儿劝您一句,别犯糊涂……若宁弟将来有出息,能当好一族之长,我也不会与他过不去,横竖到时候……他就算做了族长,也是要看我眼色行事的。&rdo;
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对堂弟柳东宁也很有信心。柳东宁的性格注定了他或许会是一个温柔多情的才子,却难以在仕途上有所建树,便是凭着父亲的荫护,得了官职,也不可能取得高位。这样的柳东宁,更适合回恒安执掌族务,不但体面,也能避开繁杂的人事纠葛。不过,正因为不能成为高官显宦,等柳复一离开朝廷,或是死了,柳东宁身后便失去了足够的权势去支撑他在族内的地位,加上他的性情孺(应该是&ldo;懦&rdo;)弱,将来只会处处受族人制(掣)肘。自己一旦功成名就,将来回乡定居时,即便没有宗长之位,也没人敢小看了自己。
不用料理族中俗务,却能拥有超然地位……他何苦去争那个宗长的位置?只要自己有出息,皇帝封赏时,还怕父母不能得到正名么?!
柳东行心中冷笑几声,重新看向柳复,眯了眯眼,&ldo;二叔应该不会打算把庶子推上族长宝座吧?要知道,柳氏一族世世代代以诗礼传家,万没有叫个庶子的庶子压在头上的道理!若您真的那么做了……就别怪侄儿不念您的养育之恩了。祖宗有训,柳氏子弟……当以宗族为先!&rdo;
柳复气得双手直颤。嫡出身份得不到宗族承认,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污点,无论外人如何艳羡他父亲才学过人,母亲出身后族,他年少得志,受君王赏识,亲妹为藩王正妃,但这一切荣耀却无法换得族人在族谱上改变他的庶出身份!他不是没想过用权势去达成那个目的,可是柳氏全族上上下下却坚持不肯改口,为此甚至不惜告上官府!若不是担心事情闹大了,会让父母姐妹蒙羞,他又怎会纵容那些顽固不化的族老继续在乡里呼风唤雨?!
他明明……已经是一族之长了!
曾几何时,他也生出过几丝怨怼,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若是愿意赏他一个恩典,哪怕只是说一句话,柳氏族人又怎敢将他的生母姚氏太夫人记作父亲的侧室?哪怕是在他成为了族长之后,以职务之便将母亲的身份改为继室正妻,并开祠堂大会正名,族中有威望的长辈们……却无人前来出席。
这是他生平大耻,此时此刻,被侄儿直白地说出来,他只觉得又羞又怒,恨不得将这个可恶的小子赶出家族,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嫡出又如何?如今,他才是恒安柳氏的主人!
他板着脸,从牙fèng里挤出阴深深地字眼:&ldo;别以为几句大话就能吓倒我了,臭小子!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夺回宗族之长的位置!我的母亲出身后族姚氏,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你以为就凭你那一房的家世,有本事把柳氏一族攒在手里吗?!哼,那些族老不过是觉得你年纪小好糊弄,可以成为他们的傀儡罢了!我如今政务繁忙,没空料理这些小事,否则,凭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一句话,就能把你们一房从柳氏族谱中抹得一干二净!什么嫡系庶出……到时候通通都不存在了!柳家的嫡宗,就只有我这一脉子弟而已!&rdo;他冲着柳东行,露出了狰狞的笑:&ldo;那些老头子已是风烛残年了,用不了几年就会一命呜呼,到了那一日……我倒要看看,族中还有谁会为你说话?!&rdo;
柳东行嗤笑出声:&ldo;二叔您的年纪也没年轻到哪里去,等您一命呜呼的那一天……若宁弟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而我却功成名就……侄儿也要看看,族中还有谁会为你们说话?&rdo;他走进一步,俯视柳复的双眼,&ldo;二叔是想与侄儿比一比,谁能活得更长久么?&rdo;
柳复紧紧握着圈椅的把手,双眼瞪着柳东行:&ldo;竖子安敢如此!&rdo;
&ldo;二叔自己都不要脸面了,我当侄儿的还有什么不敢的?&rdo;柳东行轻描淡写地拎起一个奏折,随手翻了翻,&ldo;这东西是可以带回家的么?侄儿真是孤陋寡闻了。&rdo;柳复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收回了右手,却被柳东行一把拽住,也不知道是如何动作的,他只觉得袖口一轻,那本蓝面的奏折已经落入对方手中,他顿时脸色一白。
柳东行却饶有兴致地翻看着那本奏折,口中发出&ldo;啧啧&rdo;的声音:&ldo;这几个人名挺眼熟呀,从前来过家里是不是?侄儿当时年纪虽小,却也记得一点呢!这可不好,二叔,您怎能因为与他们是朋友,便把地方官参奏他们的折子藏起来呢?&rdo;说罢不等柳复反应过来,便一个箭步迈到花鸟挂屏前,将挂屏轻轻拿了下来,露出了后面一个一尺见方的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