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栻先生的成绩主要在于对严复作品的整理上,五册《严复集》是迄今为止最为完备的严复作品集。遗憾的是,王先生的《严复传》,明显受到时代的局限,留有太多的&ldo;左&rdo;倾思潮影响的痕迹。史华慈先生的《寻求富强,严复与西方》则主要探讨严复与西方的关系,而对他与中国人文传统的内部关系鲜有论及。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来写作《严复评传》,既有较大的挖掘余地,也有不容忽视的研究难度。
来北大八个月,我几乎倾全力投入这项工作。在这部书稿完毕时,自己从头校阅一遍打印搞,深感其中不少的缺陷,无奈身在博士后流动站,还有专项的博士后研究课题需做,故只好就此作罢。
这些年来,我一直耕耘在中国近现代文化思想史研究园地。在研究胡适时,我着意阐释和理解胡适的自由主义思想,在评价标准上明显以西方文化为参照系,受现代西方文化价值观念影响甚深。进入严复研究领域后,自己萌发了一些与此之前稍有不同的心态变化。尽管研究对象严复是晚清知识界对西方文明刺激最敏感的学人之一,但他的思想却包含了相当复杂的成份,尤其是他晚年对中西文化观的评估,既受到时人的批评,也被后来的研究者贬议。对此,我总觉得人们欠缺对严复思想内涵应有的理解。在严复的思想世界里,本来就没有明显的&ldo;近代西方&rdo;与&ldo;传统中国&rdo;分野,他对传统文化虽有批判,但并无所谓离异;既无离异,又何所谓复婚式的&ldo;回归&rdo;呢?他对西方近世文化虽曾大力宣传,但也非无条件地全盘接受,而是有所选择;他对卢梭思想的批判是其对英美近代化理论和实践钻研的结论,其中包含不少合理的因素。既然如此,严复晚年重估中西文化,与其说是一种倒退的历史表现,不如说是在更高层面上的理解和把握中西文化。问题还不在这种评价本身,而在因这种评价变化所带来的评价模式的置换。
应当承认,现今的中国近代史研究基本上未摆脱&ldo;挑战‐‐应付&rdo;的研究模式,在这种研究模式里,凡属近代史上对西方文明冲刺作出正面反应,特别是对西方的最新观念、或最激进的革命理论作出最积极反应的人物,都被置于历史进步者的行列,反之则被视为保守、落后。正是在这样一种研究模式里,严复晚年的中西文化观很难获得人们应有的理解。类似的一些重要文化人物,如王国维、陈寅恪等,他们的历史地位也得不到真正的确认。
现在看来,中国近代学术史上的许多问题有待重新发掘、重新认识、重新估价。其中还包含一个历史观念的清理间题。近代以降,中国文化学术的发展很大程度受到输入的西方文化价值观念的影响,甚至支配;由此自然也影响到今人对这段历史的认识。站在今天的历史高度,我们反省这一历史过程,应该更多地是看到这一偏向所造成的局限,而不应沿承历史的惯性,将其流弊加以放大。
学术不分国界,但任何国家、任何民族的学术发展毕竟有其自身的个性和传统,人文学科更是如此。在近代中国尚处在封闭、保守的历史条件下,强调与西方文化交流,强调认同世界文化的主潮,这有其不可否认的历史合理性。今天,我们回到民族文化的本位立场上来,挖掘民族文化的特殊性,对中国自身的学术‐‐国学加以重新开掘和发展,从而增强我们在世界文化学术对话中的份量。当然,如何处理中国文化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关系,使两者之间保持必要的张力,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因为如此,中国学人才有必要去努力探索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
最后,我想对自己写作《严复评传》提供了帮助和指点的刘桂生先生,表示衷心的感谢。在我来北大研究期间,刘先生多次提出宝贵的指导意见,对我颇有启发,我的学术境界由此得以拓展。责任编辑钱宏本着促进中国学术发展的态度,在市场经济席卷神州大地之时,却为中国学术操忧,走向国学这块寂寞的园地,这种负责任的编辑精神,值得敬佩,也真正令参加丛书写作的同人感激。
欧阳哲生
1994年2月27日于北京大学中关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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