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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第1页）

到了二月花朝日，孟沂要归省父母。主人送他节仪二两，孟沂袋在袖子里了，步行回去。偶然一个去处，望见桃花盛开，一路走去看，境甚幽僻。孟沂心里喜欢，伫立少顷，观玩景致。忽见桃林中一个美人，掩映花下。孟沂晓得是良人家，不敢顾盼，径自走过。未免带些卖俏身子，拖下袖来，袖中之银，不觉落地。美人看见，便叫随侍的丫鬟拾将起来，送还孟沂。孟沂笑受，致谢而别。

明日，孟沂有意打那边经过，只见美人与丫鬟仍立在门首。孟沂望着门前走去，丫鬟指道：&ldo;昨日遗金的郎君来了。&rdo;美人略略敛身避入门内。孟沂见了丫鬟叙述道：&ldo;昨日多蒙娘子美情，拾还遗金，今日特来造谢。&rdo;美人听得，叫丫鬟请入内厅相见。孟沂喜出望处，急整衣冠，望门内而进。美人早已迎着至厅上，相见礼毕，美人先开口道：&ldo;郎君莫非是张运使宅上西宾么？&rdo;孟沂道：&ldo;然也。昨日因馆中回家，道经于此，偶遗少物，得遇夫人盛情，命尊姬拾还，实为感激。&rdo;美人道：&ldo;张氏一家亲威，彼西宾即我西宾。还金小事，何足为谢？&rdo;孟沂道：&ldo;欲问夫人高门姓氏，与敝东何亲？&rdo;美人道：&ldo;寒家姓平，成都旧族也。妾乃文孝坊薛氏女，嫁与平氏子康，不幸早卒，妾独孀居于此。与郎君贤东乃乡邻姻姬，郎君即是通家了。&rdo;

孟沂见说是孀居，不敢久留。两杯茶罢，起身告退。美人道：&ldo;郎君便在寒舍过了晚去。若贤东晓得郎君在此，妾不能久留款待，觉得没趣了。&rdo;即分付快办酒馔。不多时，设着两席，与孟沂相对而坐。坐中殷勤劝酬，笑语之间，美人多带些谑浪话头。孟沂认道是张氏至戚，虽然心里技痒难熬，还拘拘束束，不敢十分放肆。美人道：&ldo;闻得郎君倜傥俊才，何乃作儒生酸态？妾虽不敏，颇解吟咏。今遇知音，不敢爱丑，当与郎君赏鉴文墨，唱和词章。郎君不以为鄙，妾之幸也。&rdo;遂教丫鬟那出唐贤遗墨与孟沂看。孟沂从头细阅，多是庸人真迹手翰诗词，惟元稹、杜牧、高骈的最多，墨迹如新。孟沂爱玩，不忍释手，道：&ldo;此希世之宝也。夫人情钟此类，真是千古韵人了。&rdo;美人谦谢。两个谈话有味，不觉夜已二鼓。孟沂辞酒不饮，美人延入寝室，自荐枕席道：&ldo;妾独处已久，今见郎君高雅，不能无情，愿得奉陪。&rdo;孟沂道：&ldo;不敢请耳，固所愿也。&rdo;两个解衣就枕，鱼水欢情，极其缱绻。枕边切切叮咛道：&ldo;慎勿轻言，若贤东知道，彼此名节丧尽了。&rdo;

次日，将一个卧狮玉镇纸赠与孟沂，送至门外道：&ldo;无事就来走走，勿学薄幸人！&rdo;孟沂道：&ldo;这个何劳分付？&rdo;孟沂到馆，哄主人道：&ldo;老母想念，必要小生归家宿歇，小生不敢违命留此，从今早来馆中，晚归家里便了。&rdo;主人信了说话，道：&ldo;任从尊便。&rdo;自此，孟沂在张家，只推家里去宿，家里又说在馆中宿，竟夜夜到美人处宿了。整有半年，并没一个人知道。

孟沂与美人赏花玩月，酌酒吟诗，曲尽人间之乐。两人每每你唱我和，做成联句，如《落花二十四韵》，《月夜五十韵》，斗巧争妍，真成敌手。诗句太多，恐看官每厌听，不能尽述。只将他两人《四时回文诗》表白一遍。美人诗道：

花朵儿枝柔傍砌，柳丝千缕细摇风。

霞明半岭西斜日，月上孤村一树松。

凉回翠簟冰人冷，齿沁清泉夏月寒。

香篆袅风清缕缕，纸窗明月白团团。

芦雪覆汀秋水白，柳风凋树晚山苍。

孤帏客梦惊空馆，独雁征书寄远乡。

天冻雨寒朝闭户，雪飞风冷夜关城。

鲜红炭火围炉暖，浅碧茶瓯注茗清。

这个诗怎么叫得回文？因是顺读完了，倒读转去，皆可通得。最难得这样浑成，菲提高手不能，美人一挥而就。盂沂也和他四首道：

芳树吐花红过雨，入帘飞絮白惊风。

黄添晓色青舒柳，粉落晴香雪覆松。

瓜浮瓮水凉消暑，藕叠盘冰翠嚼寒。

斜石近阶穿笋密，小池舒叶出荷团。

残石绚红霜叶出，薄烟寒树晚林苍。

鸾书寄恨羞封泪，蝶梦惊愁怕念乡。

风卷雪蓬寒罢钓，月辉霜析冷敲城。

浓香酒泛霞杯满，淡影梅横纸帐清。

孟沂和罢，美人甚喜。真是才子佳人，情味相投，乐不可言。却是好物不坚牢，自有散场时节。

一日，张运使偶过学中，对老广文田百禄说道：&ldo;令郎每夜归家，不胜奔走之劳。何不仍留寒舍住宿，岂不为便？&rdo;百禄道：&ldo;自开馆后，一向只在公家。止因老妻前日有疾，曾留得数日，这几时并不曾来家宿歇，怎么如此说？&rdo;张运使晓得内中必有跷蹊，恐碍着孟沂，不敢尽言而别。是晚，孟沂告归，张运使不说破他，只叫馆仆尾着他去。到得半路，忽然不见。馆仆赶去追寻，竟无下落。回来对家主说了，运使道：&ldo;他少年放逸，必然花柳人家去了。&rdo;馆仆道：&ldo;这条路上，何曾有什么伎馆？&rdo;运使道：&ldo;你还到他衙中问问看。&rdo;馆仆道：&ldo;天色晚了，怕关了城门，出来不得。&rdo;运使道：&ldo;就在田家宿了，明日早辰来回我不妨。&rdo;

到了天明，馆仆回话，说是不曾回衙。运使道：&ldo;这等，那里去了？&rdo;正疑怪间，孟沂恰到。运使问道：&ldo;先生昨宵宿于何处？&rdo;孟沂道：&ldo;家间。&rdo;运使道：&ldo;岂有此理！学生昨日叫人跟随先生回去，因半路上不见了先生，小仆直到学中去问，先生不曾到宅，怎如此说？&rdo;孟沂道：&ldo;半路上遇到一个朋友处讲话，直到天黑回家，故此盛仆来时间不着。&rdo;馆仆道：&ldo;小人昨夜宿在相公家了，方才回来的。田老爹见说了，甚是惊慌，要自来寻问。相公如何还说着在家的话？&rdo;孟沂支吾不来，颜色尽变。运使道：&ldo;先生若有别故，当以实说。&rdo;孟沂晓得遮掩不过，只得把遇着平家薛氏的话说了一遍，道：&ldo;此乃令亲相留，非小生敢作此无行之事。&rdo;运使道：&ldo;我家何尝有亲威在此地方？况亲威中也无平姓者，必是鬼祟。今后先生自爱，不可去了。&rdo;孟沂一里应承，心里那里信他？傍晚又到美人家里去，备对美人说形迹已露之意。美人道：&ldo;我已先知道了。郎君不必怨悔，亦是冥数尽了。&rdo;遂与孟沂痛饮，极尽欢情。到了天明，哭对孟沂道：&ldo;从此永别矣！&rdo;将出洒墨玉笔管一枝，送与孟沂道：&ldo;此唐物也。郎君慎藏在身，以为记念。&rdo;挥泪而别。

那边张运使料先生晚间必去，叫人看着，果不在馆。运使道：&ldo;先生这事必要做出来，这是我们做主人的干系，不可不对他父亲说知。&rdo;遂步至学中，把孟沂之事备细说与百禄知道。百禄大怒，遂叫了学中一个门子，同着张家馆仆，到馆中唤孟沂回来。孟沂方别了美人，回到张家，想念道：&ldo;他说永别之言，只是怕风声败露，我便耐守几时再去走动，或者还可相会。&rdo;正踌躇间，父命已至，只得跟着回去。百禄一见，喝道：&ldo;你书到不读，夜夜在那里游荡？&rdo;孟沂看见张运使一同在家了，便无言可对。百禄见他不说，就拿起一条柱杖劈头打去，道：&ldo;还不实告！&rdo;孟沂无奈，只得把相遇之事，及录成联句一本与所送镇纸、笔管两物，多将出来，道：&ldo;如此佳人，不容不动心，不必罪儿了。&rdo;百禄取来逐件一看，看那玉色是几百年出土之物，管上有篆刻&ldo;渤海高氏清玩&rdo;六个字。又揭开诗来，从头细阅，不觉心服。对张运使道：&ldo;物既稀奇，诗又俊逸，岂寻常之怪！我每可同了不肖子，亲到那地方去查一查踪迹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