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身去,走到房间里,重新关上了门。大妈把自己的包从沙发上拖过来,拿出来手机,一边跟我说:&ldo;这样,南南,今晚你把那个……那孩子叫什么来着,先放到你姐姐那里,我来打电话给她,这就跟她说……&rdo;昭昭,咱们走了。我从花盆的旁边把骨灰盒抱了起来。昭昭,没什么大不了,对吧?会有地方去的。是虾老板来接我和大妈的,大妈说先把我送到姐姐那里,然后他们俩再一起回家。虾老板拘谨地冲我笑了笑,就像得了大赦那样把头转到方向盘那里,留给我他头发稀疏的后脑勺。我总觉得,这辆小货车里有股新鲜蔬菜的味道。应该是错觉。大妈和我并排坐在后座上,她摇下来一点车窗,我有点神经质地抱紧了盒子‐‐毕竟那里面盛放的是风一吹,就跟着灰飞烟灭的东西。然后我又觉得自己这种举动挺丢脸的,不过大妈一直神情笃定地看着窗外,完全没注意到我在那里手忙脚乱的。过了很久,大妈说:&ldo;我看报纸上说,这个孩子‐‐&rdo;她的眼光扫了一眼盒盖上的雕花,&ldo;是因为医生耽误了给她输血?&rdo;我点点头,又有点想摇头‐‐听上去这句话没错的,但为什么我觉得这么说是不合适的呢?也许,&ldo;真相&rdo;这个东西是禁不起人们把它的骨架提出来的,一旦这么做了,你不能说那个骨架是错的,可是又的确不对。&ldo;造孽。&rdo;大妈轻轻地叹了一声,&ldo;不过西决为什么就肯为了这个孩子拼命呢?难不成被鬼跟上了么……&rdo;一天里,我已经是第二次碰上这个间题了。李渊问的时候,我不会回答;现在,我还是不会。我只能期盼这几秒钟快点过去,让她用无数新的问题来掩盖掉这个最基本的‐也许,她就可以忘了。果然,她很快转移了话题:&ldo;南南,你别怪你妈妈,她是心里难过。这几天,你顺着她就是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别跟她硬顶,你又不是不清楚,她只是说说。&rdo;其实我不确定妈妈是不是真的只是说气话而已。不过,我回答:&ldo;我知道了。&rdo;大妈看着我,笑了笑:&ldo;委屈你了。西决那个孩子啊,从小,我也算是在旁边看着他长大。他们都说他最老实,最善良,最懂事,我懒得跟他们争‐‐但是吧,我就一直觉得,他才是那种会干真正的糊涂事的孩子。你看,还是我说中了。你是不是有点冷,干吗缩着脖子?&rdo;她转头把车窗关上。她不知道我不是缩着脖子,我是在打冷战。窗玻璃隔绝了所有的声音,似乎就连汽车自己也听不见它的身体行驶在路面上的声音,似乎&ldo;安静&rdo;这个东西像瘟疫一样一瞬间就蔓延了。&ldo;他不计较自己是吃亏还是占便宜。&rdo;大妈继续缓缓地说,&ldo;大家都这么说。可我想他也不是真的不计较。他是不计较我们眼里的吃亏和占便宜,他计较另外的。这就麻烦了。一个人,计较的都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看在旁人眼里,就是不知好歹。他自己活得也太苦了。&rdo;&ldo;大妈,你真的这么想?你真的觉得……&rdo;车窗里,一棵又一棵的杨树在我眼前后退着,路灯的光线也跟着奋力地往我看不见的地方游。&ldo;当然啦。&rdo;她似乎是笑了笑,&ldo;一个人要是心里不够苦,怎么舍得把命都豁出去?&rdo;姐姐的家到了。我站在小区的大门口,冲着小货车的窗子用力地挥手。它完全掉转头从我的影子上碾过去,我也还在挥手。因为我知道,大妈会在那辆车里,费力地转过身,借着路灯的光,看着我一点一点地变小,直到消失。猜猜我看到了谁?姐姐家的客厅沙发旁边,安然停着一辆小小的手推车,那个熟悉的染成西瓜颜色的皮球也停在那里,就在手推车的轮子旁边,似乎从来就没有消失过。&ldo;不会吧?&rdo;我真高兴我此时还是可以用惊喜的声音说话,郑成功小朋友从沙发的后面爬了出来,袖口上自然带着灰尘。&ldo;外星人,你这么快就回来了?&rdo;我蹲下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他的小脑袋还是覆盖着一层颜色不那么深的绒毛,完全看不出来就是人类的头发,&ldo;是你爸爸把你打包快递过来的吧?你有没有超重?&rdo;他友好地看着我,他和北北不同,没有那么丰富的表情,不怎么笑,可是我还是能看出他什么时候有点戒备,什么时候在困惑,什么时候完全信任。他认识我,至少他看到我会觉得开心愉快,并且他不知道这就代表了&ldo;认识&rdo;‐‐突然间,悲从中来,我把昭昭放在沙发上,顺势在地板上坐下来,把郑成功抱在怀里,用我的手轻轻挥舞着他的两只小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