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和小叔现在整日都在为哥哥的事情奔走,姐姐已经约了房产经纪去给她的家估价,她要卖掉那个我们已经很熟悉的地方,然后把钱拿回来给爸爸,去准备哥哥的官司,还有给陈医生的家人赔偿‐‐我们总说,她的客厅宽敞得可以打羽毛球,但是我们从来没有真的那么试过,它就已经要被卖掉了。客厅里电视开着,是广告。沙发上却空无一人‐‐也不能那么说吧,可乐安然地躺在两个靠垫之间,小脑袋枕着遥控器。&ldo;外婆,这个是油。盐在这里,啊呀算了,还是我替你拿着盐罐子吧,你要什么的时候,我递给你,不行啊你会把盐当成糖的……&rdo;厨房里是雪碧的声音,&ldo;油现在还没热呢,外婆,等一下等一下,听我口令,我说可以了才能放进去,好么……&rdo;外婆站在炉子旁边,一小簇火苗在那里久违地燃烧。她很笃定地拿起台子上的碗,雪碧已经磕了两个鸡蛋进去,所以外婆只要用筷子把它们打散就好了。不管记忆如何消失,外婆打鸡蛋的动作还是娴熟的,就像是在梦中,也许就在这打蛋的几十秒里面,她安详得不需要分辨今时和往日有什么不同。&ldo;油马上就热了,外婆。&rdo;雪碧说。外婆抬起头,非常清晰地对雪碧说:&ldo;葱花。&rdo;&ldo;外婆你什么意思呀?&rdo;雪碧惊讶地瞪着眼睛。外婆也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能确定自己刚才说了什么。&ldo;雪碧,&rdo;我在旁边提醒,&ldo;外婆的意思是说,要在这里面加一点葱花,对吧外婆……&rdo;&ldo;懂了!外婆真了不起,是大厨!&rdo;雪碧飞奔着到阳台上去找葱,但是看着雪碧兴高采烈地举着一根葱拧开水龙头的时候,外婆的神情又明显的有些疑惑,可能记忆的障碍让她不明白这根长着胡须的葱和她嘴里的葱花有什么关系。雪碧把洗净的葱放在案板上,一刀把它分成两截:&ldo;外婆,你还会用菜刀么?就是这样,葱花是切出来的啊。&rdo;外婆犹疑地放下碗,再端起这把刀,小心翼翼地端详。像是辨认所有似曾相识,却又不能确定的故人。她的手指细细地在刀刃上抹了一下,非常郑重其事地,把刀放在了绿色的葱叶上。切下来一截,再把滚落一旁的那截拿过来再切。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样的一分为二,切出来的并不是葱花,而更像是一堆绿白相间的纸屑。她的眼睛就在这堆纸屑里渐渐地凝了神,她看着雪碧说:&ldo;南南,好了吗?&rdo;她不知道,她此刻的语气,跟小时候逗我玩捉迷藏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藏在散发着樟脑气味的柜子里,她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ldo;南南,好了吗?&rdo;我推开了妈妈的房门。&ldo;妈妈,妈妈,你知道今天外婆居然在做饭吗?她其实还会做饭的,外婆多了不起,虽然只不过是西红柿炒蛋,可是外婆……&rdo;妈妈站在床边,面色平静地叠着被子。她终于换下了那套穿了一周的衣服。&ldo;妈妈?&rdo;我看着她,&ldo;你今天没有输液吗?&rdo;她看着床头柜上那个半满的瓶子:&ldo;我自己把针头拔了。&rdo;&ldo;那……&rdo;我突然觉得不必再多说什么了,&ldo;你出来我们一起吃饭?虽然只有一个菜,可是是外婆做的啊。&rdo;她把枕头放回原来的位置,说:&ldo;好。&rdo;这样真好,虽然那个手机振动的声音到现在都不肯放过我。我们都听见了门铃的声音。我听见雪碧过去开门了,应该是陈嫣带着北北回来了吧?这下不好办了,只有一个菜,够这么多人吃么。可是我一定要跟陈嫣分享这件事情,现在我很愿意跟陈嫣聊天了。哥哥知道了应该会开心的。好像是有一块强大的磁石悬在我的心脏旁边,一想到哥哥,所有奋力挣扎出来的喜悦瞬间就被吸了去。我的脚步都在变得缓慢,说话的声音自然而然就沉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蜻蜓薄弱的翅膀,但是我还得死命地抵抗它。没有选择。哥哥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白衬衫,还沽着血呢。门外站着的人不是陈嫣。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谁。李渊。那个敌对的陌生人。他有些尴尬地看着我。他说:&ldo;我只有郑老师的电话,没有你的,所以我只好来这儿了。&rdo;&ldo;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儿?&rdo;我忘记了他不管怎么说都是个跟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