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军从济州西入城,翻身下马,身负重甲的士兵脚步声轻而疾,无声向东城门逼近,离城楼两里处,便已经看到城楼上点起的火把。
济州驻军多年未战,最大功绩便是与衙门抓捕山匪,早已泄去那份英勇杀敌之气,裁汰老弱后,如今仅剩八千兵马,分作三军,其中两军都统制不战而屈人之兵,一路撤退进程泰山的怀抱,另有一军都统制不愿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武不畏死,驻扎在东城门。
这一军不到三千人,在此地等候望州军令多时,一直未曾有令,送出去的消息也如泥牛入海,没有回音,好似风雨正在消弭,所有人的精神都随之松弛起来。
一名士兵从脚店撒尿出来,走到城门下,大打哈欠,刚站好,忽见前方人影憧憧,暗道不好,张口欲喊时,脖颈间忽然一凉,鲜血喷薄而出。
杀戮来的又快又急,鲜血转瞬间浸透泥地,城楼两侧营中士兵在酣睡中惊醒,匆忙配刀出营,刚冒头就被斩杀。
东城门附近百姓被这一场迅疾的战斗惊醒,寒风裹挟血腥气,从门缝窗角中钻入,丝丝缕缕送入百姓鼻端。
近在咫尺的燕馆早在第一声喊叫冲口而出时,就已吹熄灯火,丝竹乐器之声响了几声,也很快停下,一切都随之静止,兵刃相击声越来越大,刀锋划破粗糙布甲,切入肌肤骨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短短四刻,战局已定。
燕馆中人听到打斗声渐止,有酒客悄悄打开窗棱,往外看去。
窗外到处点起火把,照亮城楼,战旗丢弃在地,地面鲜血汪成湖泊,尸体支离破碎,如同浮萍,漂浮在血泊上,天边黑压压一层,不是云层,而是成千上百的乌鸦,羽翼在火光下泛着蓝绿色幽光,且飞且鸣。
鸟叫声聒噪,身穿铁甲的士兵弯腰提起地上一条腿,倒拖着一具尸体,扔到城楼下方,叠在一起。
酒客看着城头插上一面大旗,黑底金字,一个“莫”字龙飞凤舞,在风中卷舒,不由瞠目结舌。
莫家军反了!
宽州不是战场,济州才是!
济州一定会被围困!
快跑!
在窗前观看的几个酒客惊慌失措,猛地往后退去,口中呼喝着“快跑”,连滚带爬往下奔,整个燕馆都跟着慌乱起来,伶人长而阔的衣袖被人踩住,摔倒在地,立刻便有男子的大脚从她身上踏过,屋中火盆被带翻,热灰、红炭滚落,点燃垂在地面的帷幔,“忽”的一声,火势熊熊而起,不过眨眼之间,就已舔舐上梁木。
烟雾浓浓,长焰相连,梁木倒塌,哭喊呼救声交加,街道上紧闭的房门逐渐打开——房屋间间相连,若不施救,很快就会烧到自己头上。
火光照着一张张骇然的面孔,紧挨着燕馆的酒楼最先动作,一边大喊救火,一边提起水桶,从街边水缸中打水,泼向起火的燕馆。
燕馆这一侧街道上的人都动了起来,街道对侧的人呆着脸,犹豫片刻,也开始灭火。
黑烟四起,瓦砾碎地,满地焦土,正值狂风起势,顿时火势滔天,红焰乱飞,漫天火块,夜如白昼,燕馆、酒楼、脚店弹指间化为乌有,不过一刻,大火就已经烧到火山墙上,聚集起来的乌鸦振翅而飞,散入半空。
满城皆惊。
知府衙门中几人惊坐而起,带上衙役,带着水车、长梯、麻搭、火钩,赶来救火。
人力微弱,只能竭力在火山墙周边挖开沟壑,直到这半条街烧尽,火势才止住。
迷烟残灰,湮灭伶人妓子,烧杀醉客子弟,燎尽楼台茅屋,百姓围在此处不散,无人注意东城楼战场已收拾妥当,济州顷刻间便要翻做战场。
邬瑾松开水桶,两手通红,扭头看向东城楼,火光一灭,城头上也显的黯淡无光,却能看到闸楼、箭楼、正楼、城头、隔墙、东西飞廊都有人把手。
他一眼就能分辨出莫聆风,纵然看不清面目,脑海中也能浮现她此时神情——那种酷似莫千澜的漠然,黎庶之苦不入眼中,天下子民不入心中,只求输赢,只看利弊。
幼虎长成猛虎,还需牢笼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