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立刻热闹了,纷纷摸出几枚铜钱扔到桌上,竟都押着一边儿。张九龄看着满桌子铜钱,捧着杯道:&ldo;这没法子堵了,都押的一处,看样子诸位郡王对在下倒真是偏爱。&rdo;李隆基见他这么说,也是弯起眸子,道:&ldo;钱都摸出来了,总不好拿回去吧?&rdo;他说完,看了一眼自己大哥。李成器平和一笑,道:&ldo;不如这样,一人添碗元宵,也算共渡佳节了。&rdo;他说完,淡淡扫了一眼众人。李隆基拍手应了好,立刻叫来店家,特意嘱咐添六道口味。不过片刻就上了六碗模样差不多的元宵,热气腾腾的,看得心里就暖了不少。店家想是看出这几人的不凡,特意立在一侧细细讲解,尤其盯着一碗特意道:&ldo;这是从南边来的秘方,浊酒慢煮。&rdo;李隆基耐心听着,到此句时才一伸手,将那瓷碗端起,放到我面前道:&ldo;这等奇缺的,自然要夫人先尝才是。&rdo;我愣了一下,却怕当面拒绝让他下不来台。正犹豫时,李成器淡看了我一眼,随口道:&ldo;姑娘家,总不好随意吃酒。&rdo;李隆基顿了顿,才点头道:&ldo;大哥说的是。&rdo;说完,转手又将那碗拨到了自己面前。我捂着茶杯,对他笑了笑。原来,他记得。就在李隆基要给我拿另一碗时,桥下不知为何渐嘈杂吵闹,天津桥上突然就乱成了一片。明堂的方向竟已是火光冲天,满目猩红,映透了整个黑夜。二十五明堂变(2)酒楼内亦是混乱成一片,众人均已起身挤向窗口,看着明堂方向议论纷纷。我被李隆基护在身前,靠着窗口,他低声喃喃了一句,道:&ldo;这回真出事了。&rdo;我只下意识向前靠着避开他,几乎探出了半个身子,却又被他一把拉了回来:&ldo;看热闹不是这么看的,小心掉下去,不摔死也被人踩个半死。&rdo;他说完,将我拉到了身后。此时,张九龄却端着杯茶,正对李成器笑道:&ldo;算是让我不幸言中了,今夜才是大热闹,比昨夜什么血佛要有看头。&rdo;李成器摇头一笑,没接话。听这几句话,我才晓得他们说的是什么。昨夜薛怀义摆出大阵势为陛下贺佳节,却被一笑置之,莫非他真的争宠到如此地步?不惜火烧明堂引起注意?我看了李成器一眼,他微微笑着,看明堂的方向沉思着,并未留意到我。这一事该与他们几兄弟没有牵扯才好。两年前那接二连三的事,如今想起仍是心有余悸,仿佛太初宫中,洛阳城中发生任何事都能与他们扯上关系,稍有不慎就是生死大事。我正想着出神,他忽而看向我,在纷乱吵闹的声音中,皎如明月般翩然立于众人之中,一如狄仁杰拜相宴席上的初相识。我正想走过去,却被李隆基回身拉住了手:&ldo;别乱走。&rdo;-----------------------------------二月初一,我依例随父王入宫问安。皇姑祖母靠在塌上,似乎神色极疲倦,身侧婉儿正低头说着重修明堂的工程,她细细听了会儿,才抬头对我道:&ldo;这两年有几个公主嫁出宫,宫里就不大热闹了,你父王身子若好些了,就回宫陪朕吧。&rdo;我忙应了是。皇姑祖母又淡淡扫了一眼叔父武三思,道:&ldo;承嗣这一年都不大进宫了,身子还是不好吗?&rdo;武三思忙道:&ldo;周国公去年九月自马上不慎摔下来,至今还养在床上。&rdo;皇姑祖母似乎并不大关心,只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追问。我静听着,不禁感叹那个自巅峰走到落魄的叔父。他当年距太子位只有一步,却因逼得太紧,终是引来了皇姑祖母的不满和猜忌。在被罢了相后,仍仗着自己是皇姑祖母至亲的侄儿,计计针对东宫,以至于谋逆案后彻底惹怒了皇姑祖母,如今只能郁郁府中,连平日觐见都能免则免了。当年我随在皇姑祖母身边时,他日日被召入宫伴驾,连偶有伤寒,皇姑祖母也会遣太医亲自诊治。而如今落马摔伤,养了大半年仍不见起色,皇姑祖母却也不过淡淡应了一声,再没有下文。如今大明宫中的琼花如初,那献花的人却与帝位再无缘了。过了会儿,武三思才忽然道:&ldo;侄儿前几日奏请的事,不知陛下可有主意了?&rdo;皇姑祖母笑了一下,看他道:&ldo;你那三阳宫自修建好了就空置着,如今急不可待了?&rdo;武三思赔笑道:&ldo;侄儿的确急不可待。当初怕陛下在太初宫太过无趣,急急催着赶工,如今已完工有半年了,陛下却依旧没有去过,侄儿日日想着就寝食难安,深怕陛下不满意。&rdo;皇姑祖母被他逗得笑了几声,道:&ldo;不必忐忑了,我已吩咐成器来办此事,你若有什么只管和他商议,待二月曲江赐宴后,就去三阳宫住上一个月,也算是了却你的心事。&rdo;武三思忙接口道:&ldo;若是郡王来办此事,侄儿就放心了。&rdo;他言语中的赞誉溢于言表,像是极欣赏永平郡王。皇姑祖母笑着看他,道:&ldo;成器经验不足,还需要你多指点。&rdo;武三思摇头,笑道:&ldo;陛下这话就错了,永平郡王虽年纪尚轻,却行事极稳,在诸位皇孙中也算是拔尖的了。&rdo;我扫了一眼笑意盈盈的叔父,略有些不安。皇姑祖母却笑而不语,似乎因他这话,心情越发好起来。待随父王出了大殿,众人向宫门处而去。身侧几位县主都有说有笑的,唯有我因早年不在武家,后又进了宫,和她们不大相熟。倒是叔父们偶问我几句话,引得她们不住看我。我正想着方才殿中的谈话时,叔父武三思忽然爽朗一笑,对远处道:&ldo;永平郡王。&rdo;听这一声,我才回过神,正见他迎着日光走来,对武三思点头道:&ldo;梁王。&rdo;我忙随着几个县主躬身行礼,李成器先后又与几个叔父寒暄了数句,才与武三思并肩而行:&ldo;皇祖母欲三月至嵩山三阳宫小住,遣本王与梁王细商。&rdo;武三思点头,道:&ldo;本王正要择日约郡王,不如今日先拟定随行官员,郡王意下如何?&rdo;李成器微微笑道:&ldo;正有此意。&rdo;武三思忽而看向我父王,道:&ldo;恒安王不如一道同行?&rdo;父王似是有犹豫,终还是颔首,道:&ldo;好。&rdo;父王并未让我先行离开,我也只能随着他们几个一路而行。我盯着脚下石砖的刻画,听着他们热络的言语,想不透他是何时能与武三思如此投缘,看着竟大有忘年的交情。约莫走了会儿,至登春阁前,早有十数个内侍宫婢候着,见我们忙躬身行礼。他们议的是三阳宫之行,我寻了个借口没有随着进去,只在阁旁的水边独坐着。因是入殿觐见,没有带贴身的宫婢,那些宫内的都小心谨慎地在不远处立着,既不敢走近也不敢远离,倒也安静。二月初,水面还有些薄冰浮着,透着丝丝寒气。我用脚尖踢下去一块碎石,薄冰被砸了个窟窿,咕咚一声,石头沉了下去。随着那石头沉没,心底的凉意已越发浓烈。诸位叔父中,武承嗣和武三思最为讨好皇姑祖母,自武承嗣失宠后,武三思这几年不停在各地修建行宫,越来越得了皇姑祖母的欢心。而这三阳宫就是叔父亲为皇姑祖母所建,颇得圣赞。此时叔父正是顺风顺水时,绝不该与太子一脉如此融洽。&ldo;坐一会儿就进去吧,湖边寒气太重。&rdo;我听见这声音,吓了一跳,竟没敢回头。李成器走近两步,立在我身旁,盯着湖面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才收了心思,站起身走到他身旁,道:&ldo;不是在议三阳宫之行吗?怎么忽然出来了?&rdo;他侧头看我,温声道:&ldo;若要议三阳宫,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我是想见见你,才特意寻了这个借口。&rdo;他说的坦然,我倒不知道拿什么话接了。我想了想,总压不下心中的疑问,索性认真看他,道:&ldo;我有些事想不明白。&rdo;他点头,道:&ldo;问吧。&rdo;我低声道:&ldo;你和我叔父这么亲近,不怕引火上身?&rdo;他摇头,道:&ldo;有些祸,既躲不开,就无需再躲了。&rdo;我琢磨了会儿,道:&ldo;周国公如今已失了宠,我这个叔父已是武家最有声势的人了,他若有心‐‐&rdo;我看他,没再继续。他笑着看我,道:&ldo;他若有心,就更不能将我如何。周国公是武氏嫡族,内有来俊臣等人相助,外有朝中大权在握,却还是犯了皇祖母的猜忌。梁王深知此中尺度,所以才一味向李家示好,以此化解皇祖母的忌惮之心。&rdo;他边说着,阁中不时传来叔父的笑声,似是和父王聊得极欢快。我被他几句话点透,心头迷雾豁然开朗。叔父武三思眼看着自己堂兄从盛极走到落魄,又怎会重蹈覆辙?可是,相较于武承嗣的张扬,频频示好的叔父更让人觉得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