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盯着我,继续道,&ldo;你若喜欢就摘下来,周国公栽了半个园子,不会计较这一朵两朵的。&rdo;不过半年多没见,他身形已高出不少,我直起身才发现,他竟能平视我了。我行了个礼,起身道:&ldo;几位郡王好兴致,竟也来此赏花。&rdo;说完,才抬头去看李隆基身后的人,李成器只微微笑着,点了下头,李成义却笑眯眯看着我,接着道:&ldo;多亏了周国公移栽的琼花,皇祖母恩赏我们几个来透透气。&rdo;他话说的畅快,这其中的味道,我又怎会听不出?我刻意笑道:&ldo;琼花芍药,都是世间绝品,几位郡王既然得了空就好好走走。&rdo;李隆基看了我一眼,走上前掐下我身前那朵花,道:&ldo;我们有的是空闲。&rdo;他的话比他二哥又露骨了三分,我见他们身后随着不少内侍,怕落入有心人耳中反倒是麻烦,忙赔笑道:&ldo;郡王若有的是空闲,就陪我挑挑花,我正想着拿回宫泡茶喝呢。&rdo;李隆基不解看我,道:&ldo;此花也能泡水?&rdo;我点头,微笑道:&ldo;自然能,琼花的花果,枝叶均可入药,清肺解毒,正合春日喝。&rdo;因皇姑祖母这两月都在夸赞此花,我便多翻了翻书,免得陪话时不晓得说什么,岂料竟是此时用上了。李隆基听这话,漂亮的眸子微眯起,看我道:&ldo;今日这脸倒看着干净,酒刺也没了,怎么还要清热解毒?&rdo;我愕然看他,道:&ldo;小郡王怎么知道酒刺?&rdo;都事隔大半年了,他竟还记得初见时的事。李隆基随口,道:&ldo;我见你脸上时而干净,时而有些红疹,就随口问了问沈秋。&rdo;我听他这一说,一时哭笑不得,酒刺是女孩子家长的,他问的如此清楚做什么。但见他一脸认真,我也只能顺着胡说,道:&ldo;酒刺倒是好了。但是春干气燥结了些内火,自然要喝琼花茶。&rdo;他嗯了一声,没再问,当真就帮我挑起琼花来。李成义左右无事,见宜平束手在一侧站着,便对她笑了笑,宜平瞬时脸涨得通红,忙跑到李隆基身侧挑花,我看在眼中暗笑,偷瞄了李成器一眼,却正对上他的目光。约莫走了片刻,李隆基竟采出了兴致,与李成义一起即兴做起诗来。我正看着有趣,就听身侧李成器道:&ldo;既然看得欢快,怎么不一起去?&rdo;我被他戳中了心事,默了片刻,才轻声道:&ldo;郡王怎么不去?&rdo;他低头看我,淡淡地笑了会儿,才道:&ldo;难得见一次,多陪你说说话。&rdo;我心头一暖,对他笑了笑。两个人只这么静静站了片刻,他又淡声,道:&ldo;朝中有人再次奏立武承嗣为皇太子,皇祖母虽已驳回,却早有动摇。&rdo;我心头一抽,轻&ldo;嗯&rdo;了一声。他接着道:&ldo;我始终在找机会,但似乎局势越来越差了。&rdo;我心知他说的是赐婚一事,默了片刻才出了声:&ldo;我明白。&rdo;寻常女子倒也好说,偏我姓武,他若娶我便是拉拢父王,或是有意向陛下表亲近之意。此时太子位岌岌可危,这一举动无论在武家,亦或是在陛下眼中都会有多重意味,早已非一个简单的婚约。他又低头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温柔渐浓,过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ldo;你若是不明白,我也担心的少些。&rdo;我笑看他,道:&ldo;担心什么?明年也才十三,皇姑祖母也是十三入宫的,还早呢。&rdo;我说完这话又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花,不敢再看他。岂料,竟听到他笑了一声:&ldo;你不恨嫁就好。&rdo;我从未听过他笑的声音,不觉愣了一下,瞬时心头大力跳着,再也不敢在此处站着,忙跑入花丛中去和李隆基一起采花,待到离的远了才回头看了一眼,他依旧站在大片的琼花旁,笑看着我,暖如春日。晚上宜平带着几个小宫婢挑着花瓣,谈笑有声,似乎心情也格外好。我就坐在一旁看她们,脑中不停是下午的那些话,待有人跑进来通禀沈太医来时,才回了神。宜平早摸清了沈太医的习惯,为沈秋端了茶后,就带着几个宫婢出了房。沈秋盯着我看了几眼,才道:&ldo;县主气色这么好,小人还真不知如何诊病了。&rdo;我也纳闷看他,道:&ldo;我何时病了?&rdo;他敲了敲桌子,无奈道:&ldo;郡王一句话,小人只能来了。听说县主是因春干气燥,内结了些火气。&rdo;我这才明白过来,不禁思绪万千,似甜似涩,道:&ldo;只是随口说的,沈太医若是有心就开个方子,免得白跑了一趟。&rdo;他哭笑不得看我,道:&ldo;那就开个养颜的方子,免得日后嫁人时已成了黄脸婆。&rdo;我早习惯他说话刻薄,只瞪了他一眼,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拿笔研磨,随手拿起手边的书细读。他倒也不在意,真就提袖研磨,写了个方子,待放了笔才扫了眼我的书,道:&ldo;&lso;矜尚不存乎心,故能越名教而任自然;情不系于所欲,故能审贵贱而通物情。&rso;,郡王给的书不错,只可惜不大适合县主的年纪。&rdo;我不解看他,道:&ldo;你如何晓得此书的来处?&rdo;沈秋摸着下巴,笑叹道:&ldo;郡王的字,小人又怎会不认识?&rdo;我被他这一说,又有些窘意,他却已看透,将方子压在砚台下告退而去。她走后,宜平入了屋,将琼花茶放在桌上,柔声道:&ldo;琼花挑好了,县主要不要送些给几位郡王?&rdo;我抬眼看她,笑道:&ldo;你是不是想亲自送给衡阳郡王?&rdo;她被我说的,呆了一呆,才喃喃道:&ldo;县主……&rdo;我见她这模样,抱着书笑了半天,才道:&ldo;你送去吧,就说下午采摘的,做个顺水人情。&rdo;宜平红着脸点头,正要出门,我又补了一句道:&ldo;再送些给婉儿,还有韦团儿。&rdo;她应下了,道:&ldo;用什么由头送呢?&rdo;我低头想了下,随口道:&ldo;皇姑祖母改天授为如意了,又大赦了天下,就祝她二人吉祥如意吧。&rdo;只希望,这年号能让大明宫中吉祥如意才好。十六如意年(3)&ldo;永安,&rdo;陛下举杯,细闻琼花香,&ldo;你叔父千里运琼花,你想出这雅致的琼花茶,倒是相得益彰,&rdo;她边说边颔首示意我落座,道,&ldo;怎么宫里都让你送遍了,就独忘了蓬莱殿?&rdo;我起身,笑道:&ldo;本是想采来插瓶观赏,正遇上了诸位郡王,&rdo;我扫了一眼正经端坐的李隆基道,&ldo;是临淄郡王的提议,将采摘的琼花送到各宫处泡茶,也算是如意年的一些小礼。独有这处茶饮严苛,永安怕拿来被皇姑祖母嫌弃。&rdo;皇姑祖母笑笑,喝了口茶,道:&ldo;尚医局也说这琼花可清肺解毒,正合春日。&rdo;她说完,赞许地看了一眼李隆基,李隆基忙起身道:&ldo;皇祖母喜欢就好。&rdo;陛下点点头,又去与一侧坐着的狄仁杰和武承嗣闲话。我落了座,才接了李隆基的目光,对他眨了眨眼,算是便宜他了。李隆基抿唇笑了笑,低头嗅着茶香,喝了一大口,立刻烫得呲牙裂嘴的。李成器正在一侧静坐,见此状也不禁摇头一笑,却正被陛下唤了一声。陛下慈祥看他,随意道:&ldo;成器,你自幼就喜食鱼,今日宴席上无鱼虾,可会不习惯?&rdo;李成器摇头,神色如常道:&ldo;皇祖母既已禁止屠杀牲畜及捕捞鱼虾。皇室子嗣自然要先做表率,成器早在月前就不食鱼肉了。&rdo;陛下点点头,道:&ldo;朕已食素多年,常觉心神越发像二三十岁的清明灵透,你们年纪尚轻,日后总会明白皇祖母的苦心。&rdo;李成器忙起身应了。&ldo;陛下,&rdo;狄仁杰忽然开口,道,&ldo;为这禁令,臣有一事不得不禀。&rdo;陛下侧头看他,笑道:&ldo;说吧。&rdo;&ldo;江淮天旱饥荒,百姓临河又不能捕捞鱼虾果腹,饿死者甚多,&rdo;狄仁杰敛容,道,&ldo;臣斗胆奏请陛下对此地放宽禁令,让百姓得以捕捞过冬食材。&rdo;他说的从容,陛下却神色渐沉,没有立刻答话。今日本是陛下为琼花随性设宴,并不宜论朝政。我端着茶杯,只觉烫手,却不敢去看座上人的脸色。陛下信佛礼佛,才会下此禁令,方才推行不过月余就有了诸多弊端,却无人敢说无人敢奏,想必狄仁杰已忍了不少日子,才看准了这个时机。若是平日倒也无妨,可一想起上元灯节那句话,我就心头发寒。&ldo;朕知道此事,&rdo;陛下放下茶杯,道,&ldo;朕已令各地运粮,不日就会缓解江淮灾情。&rdo;婉儿欲要上前添茶,却被陛下挥手止住。狄仁杰沉吟片刻,又道:&ldo;江淮本就是产粮大区,如今逢旱灾,各地也因此屡屡上表告冬日存粮已不足。此时举措虽能一时缓解灾荒,到冬日却再无余粮可供给,百姓必难过冬。&rdo;陛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ldo;禁令方才颁布月余,怎可轻易言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