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饿了,&rdo;我叹了口气,&ldo;猜着你也饿了,就想凑在一处吃些东西。&rdo;他暮地愣住,眼中似惑,似惊,到最后不过都化在那一双潋滟的眼中,不笑不语。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ldo;怎么了?&rdo;他依旧是不说话,只是攥着我腕间的手一路滑下来,用手分开我的五指,交叉着握在了一起。想是一直在窗口吹风,手指都冰凉凉的,冻得我想抽手,他却执拗地这么握着,眼睛定定看着我。我无奈,只能随他站在门口,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道:&ldo;永安,你是要走了吗?&rdo;没想到等了半天,竟蹦出这么句话,我低头笑,亦苦亦是心疼,到最后竟是笑出了满眼的泪。究竟是如何情意,才能至今如此相待……待笑够了,我才抹了下笑出的眼泪:&ldo;你要我走到哪儿去?&rdo;他愕然看我,过了很久才喃喃道:&ldo;那你‐‐&rdo;两个字就卡住,似乎也不知道想问什么。我抽出手,从一旁冬阳手里接过茶点:&ldo;你不是说,我每日所食之物均是由你亲自验过,唯恐有任何差错,唯恐有人暗中做下手脚?如此麻烦,倒不如一起吃的好。&rdo;他这才如梦惊醒,忙一手接过我手中的东西,一手仍旧五指纠缠着不肯松开,直到把我拉到桌旁坐下,依旧是老样子,怔怔地看着我。我又抽手,这次倒是很轻松,轻易就放了手。倒茶,吃点心,直到吃得七八分饱了,我才放下筷子看他:&ldo;不吃吗?&rdo;他摇头,笑得晃眼:&ldo;我看你吃。&rdo;我笑:&ldo;不怕有人暗中下手脚?&rdo;他愣了下,扬起一抹笑来,也不说话,只伸手把面前的点心都拿起来。每一块都轻咬小半口,然后码放在玉碟里,拿起下一块,不一会儿就堆了小半盘。他伸手,把那玉碟推到我面前,又亲自替我添了杯茶。一切行云流水,毫不做作。我只默看着,不发一言。狄相弥留之际所说的话在心中盘旋月余,他仍是放心不下李家,仍是顾虑我的身份为李显这一脉子嗣带来弊端,所以才说出那番轻描淡写的话,让李成器记住的是我的恩,而非我的情。只是他让我置身事外的话,我又如何做得到,自我踏入临淄王府起,便已注定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更何况还有我的妹妹永惠,还有他的兄弟手足。今日做的,也不过是一年前便已应下的,好好留在他身边。余下的,或许日后也再难做到了……我凝神看他,过了很久才问:&ldo;你怨我吗?&rdo;恍惚着,似个声音撞入耳中,那年那夜也曾有人揽我入怀,问我可曾怨。此时我问得苦涩,彼时他怕也是如此心境,无能无力,满腹亏欠。李隆基眼色清澄,似笑非笑:&ldo;相识这么多年,却换不来你认真看我一眼,我该怨的是自己无能,对你何来怨恨?&rdo;我没料到他如此答,默了片刻,才笑:&ldo;从我认识你起,你就是不肯认错服软的人,怎么今日变了个人?&rdo;他仍旧笑得懒散,语气却是柔了下来:&ldo;我在你面前……似乎总是错的。&rdo;我没说话,夹起一块迎春糕,盯着他咬下的那个缺口,将整块都吃了下去。他就坐在对面,却因背对着窗口,神情半明半暗的,看不分明。就这样默看了我许久,才又道:&ldo;永安,你今日既选择不再避开,那我也不会再放手。无论胜负,或生或死我都会带着你,&rdo;他顿了下,看了一眼玉碟,&ldo;即便是最后一刻,我也绝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前。&rdo;我望着他的眼睛,嘴边的笑竟是难以为继,只能低头掩去尴尬,随口打趣道:&ldo;真是天意,当初在凤阳门误打误撞,竟救了个大贵人。&rdo;他似在笑:&ldo;若要认真算起来,你才是我的贵人。&rdo;我手动了下,想要去拿茶杯,却被他伸手握住。抬头时,他已伸出另一只手,轻拭了下我的唇角:&ldo;看来这迎春糕做的不错,你都吃的忘形了,&rdo;他侧头,对外头接着道,&ldo;李清,让膳房去领赏。&rdo;李清在外问询是赏哪个,他倒是爽快,只说尽赏。才刚吃完点心,他便又坐不住,立刻吩咐人备马,要带我出府。我忙摇头,只说自己想去看看父王,他这才放我离去。直到回了自己院子,冬阳才是嗤嗤地笑出声:&ldo;郡王对夫人,真是疼到骨子里了。&rdo;我笑了笑:&ldo;去备车吧,我要去趟西坊。&rdo;进屋时,夏至正收整着架子上的书。我看她一卷卷翻看着,忽然想起幼时在婉儿房中,亦是如此,拿起什么都要偷看两眼,掩不住的探究心思。那时的婉儿对我来说美艳不可方物,又有满腹学才,自然对她所读的书都有些好奇,也因此跟着她读了不少旁人读不到的。正要进房换衣裳时,冬阳已进房,回话说车已候着了,她边说边走到夏至身侧,拿起一卷书道:&ldo;这就是你说要请教的《释私论》?&rdo;我见夏至有些发愣,忙笑道:&ldo;拿来我看看。&rdo;没想到夏至一年前在画楼搪塞的话,这小丫头竟然还记得。冬阳拿着那卷书,递到我面前,笑道:&ldo;这是夫人亲手抄的?&rdo;我嗯了一声,没有反驳。我与李成器的字本就相像,若非是研习较深的人,草草看着也分不出差别。她翻了翻,极有兴趣道:&ldo;夫人可能借我看几日?&rdo;我看了她一眼,犹豫着要不要答应时,夏至已静悄悄地走过来,道:&ldo;若要借,也该是我先才是。&rdo;冬阳撇嘴看她,道:&ldo;刚才看那么多书你都不开口,偏我说要看了,你来抢了。&rdo;夏至无奈看她,道:&ldo;若不是我,你还知道什么是《释私论》,难得见到全本,自然要让我先看。&rdo;冬阳将书卷递给她,没好气道:&ldo;好,给你,看完记得拿给我。&rdo;我看着她两个,笑道:&ldo;我还没答应,你们就争上了?&rdo;我这一说,冬阳再不敢说什么,挤眉弄眼地笑了下,进屋去给我拿替换的衣裳。夏至拿着那卷书,对我道:&ldo;奴婢粗看也难懂,倒不如放在夫人这处,夫人有闲时讲解一两句便好。&rdo;我没说话,接过书,看她也走进去时,才随手将书摊开,放在窗边,让阳光晒散多年的湿气。正是有阵风吹过,书连着翻了数页,瑟瑟作响。‐‐‐‐‐‐‐‐‐‐‐‐‐‐‐‐‐‐‐‐‐‐‐‐到茶楼时,姨娘已先来了一步。房内仅有她和一个中年人,看起来眉目开阔,很有富态。我让夏至守在门外,才进了房,姨娘低声和他说了句话,他立刻就躬身拜了一拜:&ldo;夫人。&rdo;我笑着点头:&ldo;不必多礼。&rdo;说完,便坐在了姨娘身侧。他立刻眼明手快地添了杯茶,覆又立在一侧,不再说话。姨娘笑着看我说:&ldo;当年的举国首富,永安可曾听过?&rdo;我点头:&ldo;邹家鼎盛时,连李家武家都不及,又怎会没听过。&rdo;姨娘继续道:&ldo;我娘家与邹家多少有点关系,他们被抄家时还曾收留过一两人,这位便是邹家的远房亲眷,王元宝。&rdo;姨娘说的话,其实早在几日前和我提过。但当着此人的面,总要做的足道一些,我佯装讶然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姨娘继续道:&ldo;话说的远了,只是想起邹家不禁唏嘘,世事无常,当年天下首富到如今竟没了几个后人。余下的我就不多说了,只是念在旧情带他来见你,帮得到帮不到的,只能由你权衡了。&rdo;我笑着点头,这才认真看他,他立刻就躬身行了个大礼,言简意赅地说了来意。约莫不过是他的小儿子在去年从军,与突厥战事时临阵脱逃,因大胜而免去一死,却是活罪难逃,已判发配。待他说完,我已明白姨娘的意思。她知道我与李成器的关系,而此次战事虽是挂了皇嗣的名,却是由李成器出征,他若能有心说句话那便是条生路。其实这种事,换作父王的身份也是能开口的,只可惜事关邹家……堂堂首富落得如此田地,期间便宜了多少王公贵胄,谁又能算得清?谁又能轻易去管?我犹豫着,看他指间老茧,随口问了一句:&ldo;当年邹家生意,你可有插足?&rdo;他倒颇为镇定,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ldo;小人自幼跟着邹老爷,耳濡目染,也算小有所成。&rdo;邹家……我握着茶杯,心中忽地萌出个心思。如今连张易之那样得圣宠的人,都不忘拉拢商贾,甚至引蜀商宋霸子等十数人入宫陪陛下小赌消遣,说是小赌,谁又不清楚这其中的私下交易?邹家当年既然能够富甲天下,就一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与其四处拉拢已富贵的人,倒不如手里握些实在的东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