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的惊鸿一瞥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
叶光荣不是以利益为重的商人,路大胖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上校。
爸爸是生活在大户家的少爷,虽然是在乡下,可是从小到大却也没吃半点苦楚。出入是下人们用藤椅抬着,丫头婆子随时伺候着,连教书的先生都是从城里特意请来的。那位先生的教育改变的爸爸的后半生。他听多了先生跟他讲的上海滩如何的jg彩,于是长大后,他就想离开家,去那个纸醉金迷的城市立足。
爸爸是长子,从小颇受爷爷的宠爱,可是家教也很是严格。爸爸很少违背爷爷的意思,却在去上海这件事qg上露出了少有的坚持。爷爷一气之下跟全家上下发话,让他走,别给他半毛钱。
爸爸身上揣着奶奶偷偷塞给他的一点碎银子就上了路。他从小没吃过苦,一看他细皮嫩rou的模样,手嫩得像姑娘家一样,全都不肯用他。爸爸身上的钱用光了还没找到工作,饿得厉害了只好去码头上抗货。货是按箱算的,搬的多,钱就多。掌事的心眼好,心想他也是混口饭吃,就没难为他。
路大胖和叶光荣的命运是在那一个码头改变的。
路大胖在码头是最受欢迎的苦力,他身子壮,一次能搬两袋,拿的工钱自然也很多,别人都很羡慕。爸爸那时候常常受到其他人的嘲笑,说长成那个样子,来码头做什么,唱戏去得了。那时候的路大胖是个心地纯良的人,他的母亲还在世,母子俩住在破旧的弄堂里。看到其他人欺负这个白面的书生,每次他都会瞪着眼把那些空耍嘴皮子的人凶回去。
一来二往,两个人就熟起来。爸爸那时候经常在码头的桥墩下过夜,路大胖可怜他是个无家可归的穷人,gān脆把叶光荣叫回家和自己一起住。
他的母亲就当多了个儿子,两个人拿到了工钱都会拿给路母,日子在细水长流中一天天发生着变化。
叶光荣和路大胖都有自己的梦想。只是比起爸爸的梦想,路大胖的梦想比较卑微一些,他想娶个手脚利落会持家的媳妇,两个人能找个轻松的差使,然后守着母亲过太平日子。而爸爸的梦想,不是挂在嘴巴上,而是埋在心里。
他要上海滩开遍姓叶的铺子,他要做个成功的商人。
只是那时候他们都年轻,无论两个人将来谁有了出息,那必定是,苟富贵,勿相忘。
但生活是事先编排好的剧本,比起小说的曲折来,它似乎更戏剧化一些。他们一起在码头背麻袋,半年下去,爸爸的身子骨也硬了些。他有文化,闲下来总是教些苦兄弟们识字,很是受到爱戴。那阵子码头的雇主老爷把帐房先生给炒了,听说那帐房老糊涂了,算错了帐。雇主老爷是个谨慎的人,那个帐房跟了他几十年,很是信任。他从不轻易用人,所以就把他的女儿叫到码头来管帐。
说起这位雇主小姐,姓吴,名锦添,为锦上添花之意。锦添小姐从小就伶俐,若是男子定比她那个不学无术的糙包大哥不知是要qiáng多少倍。
第一次见到锦添小姐,叶光荣和路大胖中午在码头上啃窝头咸菜。不知是谁叫了声,啊,那个就是锦添小姐,真是漂亮啊!
锦添小姐由丫头陪着到码头上来看帐,她穿了素白的旗袍,两条秀气的发辫垂在胸前,齐眉的刘海下,那双泉水般透彻的眼睛波澜不惊。他们都记得,她的皮肤苍白到近似透明,那纤细的小腰恨不得伸手去握住,再也不松开。
怎么说呢?她不爱笑,像一尊防真瓷娃娃,美得惊心动魄。
也许那个锦添小姐并没有爸爸口中说的那样美,只是qg人眼里出西施。二十年前的那惊鸿一瞥,就像流动的黑白电影已经映在他的心里。每每提及,都恍若眼前人。然而,那张脸并不止惊了一个人的心。
路大胖自从见过了锦添小姐每日便魂不守舍。甚至连做梦都心心念念着那个名字,笑出声来。只是他心里明白,他只要一天还在码头做事没钱没势,就永远都不可能与锦添小姐有任何的jiāo集。为此,他闷闷不乐,甚至对他的母亲哭着说,怎么办啊,娘,我是真的爱上锦添小姐了,除了她,我谁都不喜欢。
叶光荣心里自然明白,雇主老爷是绝对不会看他们兄弟一眼的,就算真的捅破了,也只会被嘲笑成赖蛤蟆想吃天鹅rou。
路母知道这样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儿子更痛苦。于是她和叶光荣商量着,不去码头gān活了,两个人不如去拉huáng包车,还自在些。与此同时,路母为了断了儿子的心思,找媒人给他介绍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那姑娘也是苦人家出身,只求个肯gān活又孝顺的男人。那姑娘生得极其平凡,与锦添小姐是天壤之别,怎能入了路大胖的眼?
但是反对归反对,路母还是qiáng行定下了这门亲事,并阻止儿子去码头gān活。
那段日子爸爸还是每日去码头gān活,除了赚点钱,再一个就是为了能看到锦添小姐。他其实想过,只要回去求助爷爷,求爷爷来雇主老爷家提亲,说不定,这门亲事可以谈成。只是这样做的话,他对不起兄弟,也对不起自己当初离开家时候的决心。
叶家庄的爷爷并没有那么放心,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儿子身无分文的跑出去了,叫下人去城里打听,竟然发现少爷去做了苦力。这下叶家乱了套,爷爷终于也不再坚持,吩咐下人找到大少爷,给他送些做生意的本钱,不要再做那种没出息的营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