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非焰打开了那扇门,伸出手摸索着,磕磕碰碰地挪过去,用一种微弱而急切的声音唤他:&ldo;想衣、想衣……你在哪里?在哪里?&rdo;
那人独坐案前,一盏青灯、一卷经,只是那一朵优昙钵华开在了奈何彼岸,苍白的颜色。灯下,他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景非焰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的眼波是秋色里斜阳,那一点寒烟萧瑟。终是无语。
景非焰脚底绊了一下,狼狈地跌倒,挣扎了半天,摸到了案台,想要撑起来。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禅院深处,一声钟,六更梆子。
景非焰有些迷惑地皱起了眉头,犹豫良久,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个人的指尖、掌心、手腕。古瘦梅花,暗香残雪,他的冰冷、他的柔软,从景非焰的肌肤渗透到血液里。忽然象发了疯似地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他。骨头都&ldo;咯咯&rdo;地响。
&ldo;今生永不相见……&rdo;景非焰颤抖着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脸颊,慌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ldo;你说,今生永不相见……可是,想衣,我看不见你,这一辈子,我再也看不见你了,这样可以吗?可以吗?&rdo;
云想衣絮絮的一叹,宛如月光落在青石上的声音,清清泠泠。他的手指滑过景非焰的眼,软软的,就象蝴蝶掠过的翅,在惘然的梦里挑起一根长长的刺。
景非焰小小声地道着:&ldo;若是佛祖真的怪罪下来,不论什么样的惩罚都由我来担着,眼睛瞎了也好、手脚断了也好,就算是天上打雷、把我劈成两半我也认了,违了天理、背了人伦,那是我的错,和你一点干系也没有,你用不着折磨自己。&rdo;就在十丈红尘里的呓语,景非焰痴痴地问他,&ldo;想衣,我想你、很想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忘了我?&rdo;
云想衣俯过去,吻他的眼睛,轻轻地对他说:&ldo;你老了……非焰,你已经老了……&rdo;
&ldo;嗯,我老了……你也老了呢。&rdo;景非焰把整个人靠在云想衣的身上,闻着他的味道,闭上眼睛,微微地笑了起来,&ldo;还好我看不见了……看不见你老了,我会一直记得你当年的模样……我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你跪在我的马前,那么美丽、那么骄傲……&rdo;
月眠西窗,风入竹,促织喁喁,只道是阶下的白花也谢了,那半截子红烛流了一夜的泪。云想衣抓住了景非焰的手,十指相扣。
&ldo;想衣,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rdo;宛如暮春烟雨里燕子的呢喃,他说,&ldo;其实,第一眼……就喜欢你了。&rdo;
〈落日烟华全文 终〉
《落日烟华》番外
卷外 藕花深处
想着江南应是烟雨,这会儿却是夏了,柳絮也随了风去。
采莲女子曼声清歌,红苏手、青罗裙、临水照花人。不是争渡,也误入藕花深处,光膀的汉子戴着青斗笠,吱吱呀呀地摇着船桨,搅乱那一顷碧。偶有锦鲤跃水,蹭过了木兰舟的舷,波色粼粼,正是十里暗香阵。
云想衣倚在窗边,隔船望那荷叶田田,早有蜓虫过来,立在了竹帘子外头。
&ldo;想衣、想衣……&rdo;有人在身后急急地唤他,不留神惊走了那只蜓虫。
云想衣却不回头,轻轻地道了一声:&ldo;我在这呢。&rdo;
景非焰循着声,磕磕碰碰地挪过来,终是摸着了云想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不敢抱他,只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着:&ldo;方才醒过来,你不在身边,真真是吓死了……&rdo;忽然低了头,咬住了云想衣的手指头。
&ldo;你做什么?&rdo;云想衣凭地回眸,抽手打他。
&ldo;疼不疼?&rdo;景非焰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的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他的眼睛已不再明亮,而他那样微笑着,却象是四月天的阳光,&ldo;不是梦呢,这十几年来,我总见你在我身边,可睁开眼睛,你却走了,还好……已经不是梦了。&rdo;
碧云天外,江南岸的荷花女子笑语哝哝,燕子抄水,点破了粉藕青露,十丈红尘当是如歌,这厢时,却是无言了。
&ldo;咯噔&rdo;一声,一包帕子砸在了船板上,滚出两三个莲蓬。采莲人划着小舟侧过,掩了嘴吃吃地笑,回首里媚眼如丝。立在船板上那个年轻的侍卫无端端地红了脸。
云想衣垂了眉目,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一点点脆弱、一点点恍惚,却做出了不经意的模样,浅浅地言语:&ldo;方才日晓呢,那些小女子已是采莲归去了,江南的夏,这也是一景,你看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