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全身无法抑制地发着抖,拖着动不了的双腿,硬是抠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一步一步缓缓地爬向她。
那一刻,他的心里全是惊恐,全是骇然,那么多次长寿阎王的毒发,他都没有怕过,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明枪暗箭,杀机重重,他都没有惊恐过,可是,现下里,他那么害怕,那么惊恐。
他怕就此失去她。
这个感情用事的女人,这个永远学不乖的女人,这个凶悍的女人,这个不要命的女人,这个‐‐
这个他萧胤终于肯承认在乎的女人。
终于,终于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深吸一口,用衣袖擦拭着她面试血污的面容,抖着手查看她究竟是伤了哪里。
自小,他所学习的帝王之书便给他指明了方向,决策朝堂,运筹帷幄,第一便是要冷酷无情,要让理智随时占据上风,只有比他人更加冷静,不掺杂一丝一毫的感情,才能够于困境之中全身而退,才能够比对手抢先一步获取契机,才能谋划出最万无一失的计策。学医之时,鬼医凌之昊曾经无数次教导过他,作为一个医者,也是一样,只有足够冷静足够理智,才能心无旁骛地望闻问切,找出病症所在,对症下药。倘若做不到,便会失了平常心,于人于己,更是没有半分好处。为了那五年来从未放弃的目的,他一直做得很好,冷清冷性,甚至是不惜禁欲,至今没有被人抓住任何的短处。
可是,时至而今,他却乱了。
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哆哆嗦嗦地,好像怎么也没办法把她那满是血污的脸擦拭干净,明明握住她的手腕号脉,可是却怎么也判断不到那脉象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她的肩上有伤,血一直汩汩地流出,深得几可见骨。那血染了他一手一身,滑腻而泛着极大地腥味,仿佛成了从没见过的巨大野兽,令他的心瑟缩得越来越不着边际。
&ldo;蓦蓦!&rdo;
他束手无策,只能不断地唤她的名字,音调是从未有过的沙哑与颤抖,希望能够把她唤醒,却没有发觉自己那低低的呼唤也开始带着点扭曲的腔调。
火把的亮光突然she入这幽僻的山洞,填补了即将熄灭的篝火的微弱光亮。
萧胤抬起头,却见一男一女站在洞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洞里的这番混乱场景。
那男人的面容看起来莫约四十来岁,可是头发却已经全白了,衬着那双本就凌厉的眼,显得更加炯炯有神。他走上前来,查看了一下那已经毙于蓦嫣刀下的灰狼,轻轻哼了一声:&ldo;这野畜生,竟然逃了这么远。&rdo;令人吃惊的是,明明是北夷的偏远地区,可这人说竟然是毫无北夷腔调的纯正汉语,字正腔圆。
那女人也缓步上前,凑近了蹲下,想要看看蓦嫣。&ldo;这小姑娘受了伤呢。&rdo;在察觉到萧胤防备的眼光之后,她喟叹一声,声音甜而软,那容颜上很轻易便能分辨出她豆蔻娉婷时的天香国色。
这眼前的一双男女看起来有股怪异的熟悉感,他细细分辨出了这怪异感的由来以后,竟然是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蓦嫣伤得并不算重,除了肩上挨的那一爪比较要紧,其他也不过都是些较轻的擦伤罢了。所以,在用烈酒清洗伤口的时候,她便被痛醒了,嘶嘶地吸气,把剧痛给压抑在喉间,眼睛里的泪水转来转去,明明是即将潸然泪下的楚楚可怜相,却偏是老半天也没叫出声来,显得更加令人生怜。
萧胤坐在一旁,牢牢抓住她的手,面色说不出是铁青还是苍白,似乎是活了这么二十来年,脸色从不曾这么难看过。
除了担心,他更多的是内疚,是自责。
且不说,在那遇到野兽的危险时刻,应该由他来保护她,这些天来,他到底是失了平常心,只顾着自己,没怎么注意到她的饮食,只以为她除了忙着照顾他,必然也该知道自己吃饱穿暖。
可是,就在他平静下来,确定她的伤势没有想象中眼中之后,他为她号脉,却发现她脉象虚浮无力,似乎心气不足,只有一个解释才说得通‐‐
她之前根本就不是因为和那灰狼厮打而晕倒的,真相是,她是这么久以来,一直是饥肠辘辘,从来就没有吃饱过,一时之间与灰狼纠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便支撑不住地晕厥了过去。
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在他那已经伤痕累累的自尊上再次撒了一把盐!
这些日子里,她做饭时,总是让他休息,直到饭食熟了,才叫醒他,亲自一口一口喂他吃下去。她总是说自己先一步吃过了,除非有剩下,才会三下五除二地快速解决掉,还解释说什么&ldo;不要浪费&rdo;。她从没让他饿着一丁点儿,甚至还绞尽心思变着花样做吃食,生怕他难以下咽,如今想起来,他才觉得,那&ldo;先一步吃过了&rdo;以及&ldo;不要浪费&rdo;的解释多么欲盖弥彰,而向来敏锐的他,竟然也疏忽了。
回忆起他当日那句信心满满的&ldo;我养得起你&rdo;,他只觉无颜面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