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嘴角刚露出的释然笑容生生僵住。
婧怡便道:&ldo;好了,快去罢,杨嬷嬷还等着,&rdo;见她神色紧张,又安慰道,&ldo;见机行事就是,若有个什么……你就去找杨嬷嬷。&rdo;
主仆俩出屋往花厅与杨嬷嬷汇合,互相客套一番,婧怡亲自送至二门。杨嬷嬷临上车前,回头朝婧怡笑了笑:&ldo;姑娘一切小心。&rdo;
这却是唯恐她尚有疑窦,几乎已挑明了提点。
婧怡便回以灿烂笑容:&ldo;谢妈妈关心。&rdo;
……
碧玉一去就是两个多时辰,婧怡虽面上平静,心中到底不能全然无波,便有些坐立不安。绿袖见了,突然开口道:&ldo;姑娘,奴婢给您洗头罢。&rdo;
婧怡一愣,展颜笑道:&ldo;好啊。&rdo;
绿袖便备下热水,滴几滴玫瑰香露,散了婧怡的头发,将那乌压压的秀发慢慢放入水中,用皂角洗净,漂清,再抹松柏香,细细打理顺了,才用大帕子包起来。
婧怡仰面靠在榻上,湿漉漉的头发便搭在一边,绿袖用十几块大帕子逐一吸去她发中水分,等略略干了,才扶她坐到妆镜前,拿梳篦慢慢篦着头发。
檀木梳篦轻柔划过头皮,婧怡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弛下来,她闭着眼睛轻叹道:&ldo;真是舒服。&rdo;
绿袖道:&ldo;奴婢就这手功夫还行,以往在大奶奶处,也都是奴婢伺候着洗头。&rdo;
婧怡便笑:&ldo;倒叫我沾了大嫂的光。&rdo;
因婧怡不爱用头油,嫌那东西又油又腻歪,绿袖只将她的头发梳顺,让自然垂着晾干,阳光自窗棂斜入,发梢处便能见些细细的毛躁。
绿袖的语声既轻柔又缓和:&ldo;姑娘近日的心思太重,睡得也不好,瞧这头发都起了毛。改日奴婢炒些芝麻核桃您吃,头发便能又黑又凉。&rdo;说着,望着镜中婧怡秀丽的小脸,意有所指地道&ldo;总归还是要放宽心,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槛儿。&rdo;
原来,绿袖虽调来婧怡身边不久,许多因由都不晓得。但她向来是个聪明伶俐的,见今日这光景,哪里能不看出些端倪?但她与婧怡终归只是半路的主仆,姑娘待她虽敬重,却并不亲近。
大奶奶既将她给了姑娘,她便已经是姑娘的人。丫鬟的命就是那张卖身契,生杀予夺都在主子手里,她不求什么通达显贵,只求主子能器重她,她为主子效忠,主子将来能许她个好婚事。
可表忠心,不是嘴皮子碰碰那就完了……不仅要决心,还得有机会才是。
因见婧怡心事重重,却不上前直问,而是为她洗一个舒舒服服的头,叫她精神放松下来,既表了自己的心意,于此危难之时,不定就能得了信任。
果然,只听婧怡慢慢道:&ldo;绿袖,虽然大嫂将你给了我,但只要你心里想,我还是会把你还给大嫂的。&rdo;
绿袖便&ldo;扑通&rdo;一声跪下来:&ldo;姑娘,奴婢既到了您这里,便是您的人,是再不回去的。&rdo;
&ldo;这是为何,大嫂难道待你不好?&rdo;
&ldo;不是,不是……&rdo;绿袖连忙摇头,下面的话却再说不下去。
婧怡笑笑,并不追问,只自顾道:&ldo;未出阁的姑娘就像一件精心打造却尚未出售的瓷器,丫鬟就好比装瓷器的匣子,摆在店里时自然妥妥当当。但会被哪家买去却是个未知数,若去了富贵之家,瓷器被摆在博古架上,匣子也能好好收在库里;若去了穷困破落户,瓷器放在桌上凳上不定哪日就砸了,那匣子又能有什么好去处,说不好就喂了灶房里的火……就这样你也要跟我么?&rdo;
绿袖跪在地上,闻言直起身子,仰着脸道:&ldo;您是主子,都敢赌,奴婢一个丫鬟,又有什么不敢?&rdo;
婧怡苦笑道:&ldo;我哪里是敢,不得已罢了。&rdo;
绿袖闻言,一伏身将头重重磕在地上:&ldo;奴婢愿意陪着姑娘赌,也做好了孤注一注后一败涂地的准备。只是,若有幸赌赢了,还请姑娘看在奴婢一片赤诚的份上,赏奴婢一桩好婚事……奴婢不愿给男主人做妾做通房,只想做个正经的管事娘子,&rdo;顿了顿,她咬牙道,&ldo;在陈家,奴婢没有这样的机会……最好的结果,就是开脸给了大爷,可奴婢实在不愿意。&rdo;
婧怡这才起身扶起绿袖,道:&ldo;小小年纪,心倒是大,胆儿也肥,这就想着嫁人了?&rdo;
绿袖闻言一阵惶恐,忙又要跪下去。
却被婧怡一把拉住,道:&ldo;好了,现在不是跪地磕头的时候,我确实有件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办。你说,我能相信你么?&rdo;
绿袖没有说话,坚定地点了点头。
婧怡便附到她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绿袖点头道:&ldo;您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当当。&rdo;
姑娘在赌自己的人生,她绿袖又何尝不是?心底深处的话统统说出来,说身为丫鬟的不甘,说对主家的不满,说对姑娘忠心的企图。她要让婧怡知道,她是真的想效忠,因为她对她有企图……对于半路的奴仆,有着共同利益基础的关系也许更能让主子放心。
尽管手心仍黏着方才流出的密密一层细汗,然,她终归是赌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