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遂5
遂5
左立想不到理由拒绝,但他没来得及答话,搁在客厅里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他向覃望山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快速且轻手轻脚地走到沙发边上,拿起手机又回到阳台上,关起门来接电话。打电话来的人是卢继咏,她说自己现在有时间来接球球,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就到左立的小区门口。
左立说:“球球目前退烧了,但是有可能还会反复,不如干脆就留在我这里吧。”
卢继咏是个天生的大嗓门,说话乡音很重:“明天你不要上班啊?还是让我带走吧。我拉扯了两个小孩儿,比你有经验哈。”
卢继咏是继父卢继华的妹妹,早年和丈夫一起在溪市谋生,许多年未曾回凉县,左立和她只见过几面。外婆去世过后,卢继咏找上门来,说她愿意帮忙照顾球球,但是只出力不出钱。一开始左立并不清楚卢继咏的用意,对她的突然出现心存警惕,但是他需要回去工作,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同意和卢继咏共同照顾孩子。卢继咏对球球很好,只是偶尔会在金钱上有所计较。
左立望了一眼覃望山,他忍住困意和呵欠,同意了卢继咏来接球球。
接完电话,左立走回客厅对覃望山说:“收拾一下东西,球球的姑姑等下来接他。”
覃望山轻声说好,然后在左立的指挥下,蹑手蹑脚地收拾随身要带的尿不湿、奶瓶、奶粉、退烧药,全部塞进一个墨绿色的旧双肩包。球球还在睡,左立小心地把他裹着毯子抱起来。左立抱着球球下楼,覃望山殿后,背上双肩包,拎上婴儿车,临出门前,还顺手带上了门口的垃圾。
到楼下,左立把球球放进婴儿车,用毯子结结实实地盖好。四月初的天气已经暖和多了,如果有风也算是宜人的春风。但今天是个阴天,没有阳光的白日让人恍惚以为冬还没过去。
他们推着球球往小区大门口走,远远就发现了卢继咏老公的车。他们两口子在那儿已经等了两分钟,看见左立就朝挥手。覃望山见状停下脚步,把双肩包递给左立,自己退到一边去等着。
送走了球球,左立跟覃望山一起往回走。他们经过小区的中心花园,在分路的地方覃望山说:“你先回去,我去扔垃圾。”
左立懒洋洋地耸肩:“一起啊。”
覃望山望了一眼灰扑扑的天,好像快下雨了,他摇头说:“快下雨了。”
左立笑:“又没几步路。”
覃望山也笑:“又没几步路,你也舍不得跟我分开啦?”
左立不跟他胡扯,干脆说:“那你去吧,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左立靠着椅背坐下来。天虽然阴沉,但好在没有风,温度也不太低,左立出门只穿了一件薄开衫也并不觉得凉。送走了发烧的球球,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身体有一种读书时跑过三千米后的疲惫感。作为医生,熬夜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这回不知道怎么了,却觉得尤其劳神。他靠着椅子,昏昏然地闭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间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左立睁开眼,却发现置身于凉县外婆的老房子。房子里没有任何家具,四下空荡荡的,头顶横着一根乌木色的巨大横梁。
他听见外头有外婆说话的声音,连忙起身追出去。屋外是黑沉沉的天和黑沉沉的河,那道旧石桥摇摇欲坠地悬在河上。
他抬起脚又缩回来。河水像咆哮的兽类,发出濒死般呜咽的声音。那应该是很汹涌的河流,细看却沉静如同一滩死水,甚至根本没有流动,凝固成巨大的黑色透明晶体。
外婆似乎就在对岸,向着左立招手。被风吹得斑驳的石头跟脏污的泡沫一样脆弱,他犹豫着踩了上去,毫无悬念一脚踏空了。他整个人跌落下去,直直地坠进了河里。
河水没有想象中冰冷,也没有令他窒息。他只是在不停地往下坠落。眼前飞快掠过一帧帧画面,是他并不长的人生中,每一次下坠的剪映。
耳边有哗哗的声音,水打湿他的手背。河水忽然从抽象变得具体,开始挤压胸腔,吞噬肺部的空气。
左立不能不感到恐惧,却无法出声呼救。他望向深邃得可怕的空洞,猛然察觉到自己其实是在梦中,用力掐着自己的脖子,挣扎着想要醒来。他又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小立,小立。
一声又一声,好像是外婆,又或许是母亲。再仔细听,那嗓音深沉,应该来自男性。
“拉我一把,拉我一把。”
他无声地张着嘴,奋力地从水里冒出头,向上伸出胳膊。一只不知何处伸出的手用力地拽着他,把他往上拉,湿淋淋的水珠子飞快地向四周洒落,一丝空气灌进他的肺里。
左立咳嗽着睁开眼睛。他茫然坐直身体,盖在他身上的外套顿时向下滑,被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四周围有细密的雨帘子罩住,鞋尖已沾湿了一点。他仰头,看见黑色的伞骨。
“下雨了。”左立喃喃地说。
覃望山一手撑着伞,望着远处点了点头:“嗯。”
左立问他:“我睡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
“我叫了你。”覃望山的语气和目光俱都温柔:“你睡得那么熟,样子很可爱,我想多看一会儿。”
“下雨了。”左立别开脸,觉得有点热。
覃望山说:“下雨了,我们回家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