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头脑清醒,季篁已换了一身衣服,背着一个巨大的运动包走了出来。他的身体笼罩着一团湿气,被门外的冷风一吹,散发着柠檬和橘子的气味。是洗发水还是水果香皂?亦或是洗洁精的味道?她想不出答案,专心地吸吮着。&ldo;你是骑自行车来的吗?&rdo;她问。&ldo;不,我是走来的。你家在吉祥路对吗?&rdo;&ldo;对。不远。离这儿三站路。&rdo;她伸手到包里掏月票。他忽然停步,问道:&ldo;你累吗?何老师?&rdo;&ldo;不累。&rdo;其实她的腿早已站酸了。&ldo;我们一起走回去好吗?&rdo;他凝视着她的脸,说,&ldo;走路可以锻炼身体。&rdo;没钱打的啊?你刚才不是已经锻炼了两个小时了么?彩虹窘了窘,只好同意。他揭过了她的双肩包,背在自己的身上。&ldo;嗨,不是这个方向。&rdo;她小声说。&ldo;跟着我走,不会有错。&rdo;他很自信。他们拐进了一个小巷。住在这个城市二十多年,彩虹从没发现这里有个小巷。小巷走了一半,被一道矮墙挡住,没路了。&ldo;你看,走错了吧?&rdo;&ldo;没错。&rdo;&ldo;这里有一道墙。&rdo;&ldo;咱们爬过去。&rdo;她吓了一跳,以为他在开玩笑:&ldo;爬过去?我们又不是贼!&rdo;&ldo;你有多少年没爬墙了?&rdo;彩虹想了想:&ldo;十几年吧!&rdo;&ldo;那就爬吧,我看看你还会不会。&rdo;他抱着胳膊看着她。彩虹石化了。她想说,季老师,我是一位成熟的青年女教师,道德的典范,学生的楷模,这意味着我不是崂山道士,不会玩这种城市嬉皮的玩意儿。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别人,她改了主意:&ldo;我会啊。季老师,你蹲下来,让我踩着你。&rdo;他真地蹲了下来,她真地抱住了他的脑袋,并且脱掉旅游鞋,双脚无情地踩在他肩膀上。身手敏捷地翻过了墙,她发现季篁很快也翻了过来,样子很潇洒,像跨栏运动员那样,手指在墙头上撑了撑,就跳了过去。扑掉身上的灰尘,她发现前面又是一道墙,很高的墙。要想通过它,只能去爬旁边的一棵树。这次彩虹连问都没问,抱着光溜溜地树杆爬上去,翻过墙,抓住垂下的树枝跳下来。看着季篁紧跟而下,这情形让她想起了蜘蛛侠。她乐了,咯咯一通乱笑,忽然说:&ldo;知道吗?这个城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结构,结构,到处都是结构!我们的脑子成了水泥,已经被商品房结构了。&rdo;季篁两手一摊:&ldo;所以我们要翻墙,要爬树。&rdo;彩虹点头:&ldo;这是一个解构的过程,城市建构了生活,建构了空间,建构了我们的欲望和想象,却不可以建构我们的行动。&rdo;季篁在黑暗中眨眨眼:&ldo;对。&rdo;&ldo;城市不能规定我们什么。&rdo;彩虹指着远处的立交桥,慷慨激昂,&ldo;这条路,一定要这样走吗?这里一定要有个商场吗?上面非得有个天桥吗?早上一定是九点以前才供应早餐吗?我们需要被城市如此理性地安排吗?我怀念小时候夏天睡大马路看露天电影的日子!&rdo;&ldo;何老师你好像有点激动……&rdo;墙外是一条大街。他们埋头往前疾走,越过公园,跨过糙坪,在大厦中横穿,信笔在城市的地图上涂鸦。这令彩虹产生了一种&ldo;荒园游侠&rdo;般的幻觉:没有遵从地图游览的城市是荒凉而孤独的,像一位被人遗忘的老妇。破败的门庭,幽闲的小肆,凌乱的垃圾,无所事事的小贩……不知不觉,他们进入了一个中学的cao场,站在环形的跑道上。上弦月挂在天空,远处的山影,波动的霓彩,夜色渐渐迷失。彩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头顶的星光了。她忽然想起那句话: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倘若也有学生来问她,她将如何回答?她静静地想了很久,没有答案。不过,她很快就原谅了自己。这是个太不实际的问题,这是个虚无缥缈的问题。生活在这样的城市,忙乱而庸碌,没人有时间思考这个,不是吗?假如奥斯特洛夫基没有全身瘫痪,俄罗斯也没有漫长寒冷的冬天,假如他就住在繁华的f市,日日为交通和地价烦恼,他还能写出那段振聋发聩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