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头有些发紧,见大伴不说话,他看着灯台上那盏烛火,淡淡道:“大伴其实也明白的是不是?这宫里也许没有人对我是真心的,那些皇叔们都巴不得我也死于非命,我能感觉到,他们就在我身边。”
曾经那样天真无邪的孩子,如今也成了敏锐猜忌的君王了,大伴惶恐上前,跪在脚踏上,循循安慰道:“陛下怎么会这样想呢?不管怎样,大伴永远会陪着陛下,还有慕青姑娘,陛下不是很喜欢她么,如今长公主也回来了,她是陛下的皇姑姑,陛下小时候不是最喜欢皇姑姑的么?”
也许帝王终究会成长,可他这样让他早早的面对,还是太过残忍。其实曹大伴心里也明白,不单是顺妃,孙太妃,也许就连先帝也身不由己,大郢立国这么多年来,有多少君王是善终的?仁宗三十二岁,代宗二十七,而先帝才年仅二十四,谁的心里不腹诽,皇家的事情,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是啊,对我真心也许只有大伴了。”他忽然黯淡下来,“太妃死的时候,曾派人传密信给我,叫我当心慕青,还说父皇和母妃是宁王害死的,而厂臣都知道,是他默许的。”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了,浑身颤抖呜咽着流眼泪,“我不知道该相信谁,大伴,你说我该不该相信?”
他隐忍住眼泪,蓄满了满眼眶的泪水,“他们都拿当我是傻子,为了他们的权力,可以在我的心上随意划上几刀,也许不致死,可这样比不死还要难过了。我想了很久,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我就可以看见母妃满身是血的模样,那是我的母妃,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曹大伴吓道:“这是谁说的?太妃的话,陛下不能当真……”
“大伴不用安慰我了,也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罢,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以前不明白,现在再想一想似乎也能想明白。”他歇了一下,“这乾清宫里,除了大伴,我不知道还能和谁说这些。每日下了朝,一直到就寝,都有人监视我,那是厂臣的人吧。”
这才是最悲哀和伤人的吧,一直不想他过早的明白这些事,可是兜来转去,他还是知道了。
曹大伴还想再要安慰他,却听他淡淡道:“大伴下去吧,朕有些困了,想睡一睡。”
他独自又和身躺下来,小小的背影朝着殿外,那样安详平息,任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帝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听见殿门阖上的声音,才开始呜呜咽咽的大哭起来,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似乎要将那些失去的岁月全都哭回来,可是他长大了,父皇和娘亲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哭一哭就会回来的。
曹大伴站在廊檐下,听见殿里的哭声,身形顿在丹墀上。这个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陛下从一降世,就是他寸步不离照看的,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他难受,他心里又何尝好过。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日清晨依旧是旭日高升的晴天。
司马钰穿好朝服,惯例五更天上朝,只是没有再喝那杯往日不离的茶水。慕青来服侍的时候,看见案桌上没动的茶水,知道这是春彤送来的,她早上头疼的没爬起来,就喊了春彤来顶替。
早朝将近两个时辰,这一段时间内,乾清宫里不需要她服侍,顺着东长街一直往北走,那边是贞顺门,出了贞顺门就可以出宫。
“青姑娘又要出宫办事么?”
慕青顿住步子,掏出怀里的腰牌,淡淡笑道:“今儿又是张侍卫当差么,我奉陛下之命出宫采办茶叶。”
张侍卫拿了牌子看了眼,笑道:“姑娘真是好福气,得陛下亲命的令牌,这宫里怕是只有姑娘一人有这样的特权了。”
慕青牵起嘴角,这令牌的确不假,是司马钰亲自给她的,她曾和他提过,有些茶叶必须宫外才能买到,他没有怀疑就答应了。有了这块令牌,她出入皇宫便就容易得多。侍卫检查无碍,就放她出行了。
下了一夜的雨,空气中凝着清新的泥土味道,长长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小贩,络绎不绝,盈盈于市。
西街口有一家医馆,里面三三两两没有多少人,慕青走进去,问道:“大夫在不在?”
有小厮跑上来,见她衣着华贵,想必是城中哪家贵人,忙上前招呼,陪笑道:“姑娘可来对地方了,咱们医馆可是京中最好的医馆,保证药到病除……”
慕青抬眼凌厉扫过去,沉声道:“别甩片汤话,我问你,大夫在不在?”
那小厮被她的目光骇了下,原以为看着她年纪不大,谁知这么不好想与,怔悚指了指里头,“咱们大夫在里头,问诊先……先要,两钱银子。”
哼笑了声,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抬步就进了后院。
掀了布帘,里头堂上坐着个人,正拿着量器秤药材,她上前道:“大夫对解毒可有造诣?”
老先生一怔,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微抬眼看她,淡淡问:“姑娘中毒了?”
她摇摇头,“不是我,是家里的兄弟。”
“哦,人带来了么?”
“他人来不了,大夫听说过木石么?一种慢性毒药,常年服用会使人丧命,大夫可知解药是什么?”
他起先有片刻的怔忪,随即又恢复淡然的神情,问道:“木石?这不是医书里常见的毒药,怎么会中了此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