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会笑会骂,会撸着袖子跟员工们一起在异国他乡的野营房里煮火锅,大口喝啤酒,会在拿下项目以后也入乡随俗跟着甲方那些歪果仁一起跳那些热情又难以理解的舞蹈。
他足智多谋,他吃苦耐劳,他坚韧不拔,他能力卓越,他八面玲珑,他谨慎耐心。
他内心荒芜一片。
有时候他也会奇怪地觉得,自己的时间好像停滞了一样,他就被什么奇怪的结界阻隔在另一个时空里看着别人的时间缓缓流淌向前,只有他自己,停在了原地。
有一天他看到秘书写的自己的简历,居然有些诧异,原来这些年在他身上,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可是他自己却毫无所觉。
记忆里能数得出的片段,都是些漫长的长镜头。
有终于能喘口气之后,独自一人开着车几个小时,坐在引擎盖上抱着膝盖看着沙漠里的日落,独自一个人做到天黑,在广袤的星空下为大自然的瑰丽而震撼,才会有些遗憾,此刻无人分享。
有工作途中赶路,遇上了热带草原上大型动物迁徙,他们远远地停下车,一群人都在兴奋地观望,拍照,迫不及待地把那些野性神秘的动物们分享给自己的亲人朋友恋人,而他连手机都不需要拿出来,只能用双眼和脑海寂寞地把这一切收好。
某一天夕阳下的湖边,成片的火烈鸟在泛着金色的余晖下忽然间集体起飞,一片深粉色的云朵从水平面上瞬间升起,向着太阳的方向飞去。他在惊呼声里,只能站在原地微笑。
他不敢去想陆恒林因为那个选择会怎样怨恨自己,所以这些年就只能这样在外漂泊着,从来没有萌生归来的念头。虽然在星源内部他也算是身处高位了,可是这些年,因为默认海外项目部是谢青全权管辖,所以他也从不曾被总裁传召。
他只在文件里,见过“陆恒林”。
见字如面,长夜实在难熬的时候,他就会学他的字迹写他的名字,不知道碎纸机里堆积着多少陆恒林这三个字的一笔一划。
陆恒林觉得,从纽约回来以后,那个意识不清时候甜蜜诱人的夏成蹊,就像是附身在他身体里一样,时不时就会跑出来干扰他的生活,左右他的情绪。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那些阴差阳错的小插曲而失魂落魄,心绪不宁。
心脏像是时时刻刻都被一簇小火烘烤着,鼓噪又悸动,灼热又煎熬。
这些异样的感受,他有些不敢去深思。
还有一种情绪也在拉扯着他的内心,大约是那段时间他们佯装的彼此支持,彼此信任实在太动人美好了,夏成蹊在病中又曾经施舍他难得的温柔,所以回到现实以后,他陷入了巨大的失落当中。
每一次看见他,都会止不住的难受。
每一次都想着,要不要破釜沉舟开口问一次,他把从前都忘了,如果他愿意弥补自己对小蹊的亏欠和残忍,他能不能原谅自己,和自己回到当初?
可是他又害怕,害怕自己用高中生式的一腔热忱,换来的只是成年人的冷漠和嘲讽。
他做过的那些事,实在不知道如何赢得原谅。
夏成蹊回来之后,还是会五点半就把他从睡梦里挖起来,虽然表情平和但动作精准地帮他关节屈伸活动和关节周围肌肉韧带粘连松解,痛楚之余,他实在无法忽视放在自己腿上的那双手。
他手心的温度有些
凉,放在他渗出汗水的皮肤上的时候,其实是很舒服的。
还有就是,不知名的悸动又会随着接触涌现出来,那个带着酒精气味热烈又甜蜜的吻会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把所有的理智都赶出去,让他一遍又一遍回味当时大脑被融化成一团浆糊的感觉。
对于陆恒林的配合和沉默隐忍,夏成蹊还是有些意外的,他似乎即使痛到极致,也都努力把一切压抑在身体里,很少会表现出来,也不再总是怒气冲冲。
等到夏成蹊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陆恒林忍不住问他,“你晚上回来吃饭吗?”
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很期待还很卑微,一时之间有些后悔。
夏成蹊怔了怔,回答。“不确定。”
家政阿姨做的饭很模式化,批量培训那种精准的味道,虽然尚能入口但的确体会不到做饭的用心。
其实夏成蹊做的早饭和偶尔晚上回来煮的面条,都让陆恒林觉得更加合口暖心。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有了希冀,小蹊还是会愿意百忙之中做饭给他吃,是不是总归不是对他一点点情谊都没有的。
“那你想不想吃什么?我告诉阿姨准备?你最近好像挺辛苦的。”
夏成蹊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不明,“我没有偏好,你选自己喜欢的吧。”
夏成蹊赶着去开总裁办公例会,对话匆匆就结束了,他离开以后陆恒林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狠下心直接把心里的念头说出来,而不是在迂回的示好。
晚饭的时候,说不确定的夏成蹊还是回来了,脸上略有疲色,从美国回来之后他连休息都没有就继续投入了工作,想来应该身体已经透支了。
陆恒林盛了一晚汤放到他手边,心里有些忐忑的,这些事情他总是无法做的自然一点,显得笨拙,尽显高中生在成年人面前的可笑。
心里懊恼无比,也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