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少林寺的武学竟尔中衰数十年。自此定下寺规,凡不得师授而自行偷学武功,发现后重则处死,轻则挑断全身经脉,使之成为废人。数十年来,因寺中防范严密,再也没人偷学武功,这条寺规众僧也渐渐淡忘了。
这心禅堂的老僧正是当年苦智座下的小弟子,恩师惨死的情景,数十年来深印心头,此时见张君宝又是不得师传而偷学武功,触动前事,自是悲愤交集。
觉远在藏经阁中管书,无书不读,猛地里记起这桩旧事,霎时间满背全是冷汗,叫道:“方丈,这……这须怪不得君宝……”
无色禅师也知道这桩故实,忙上前合十行礼,说道:“师叔祖容禀:这对铁罗汉,是本寺一位前辈高僧所制,铁罗汉打出的少林拳,也即是本寺前辈高僧所传。张君宝所学少林拳法,其实并非自学,乃这位前辈高僧所授,只不过并非亲授而已。”
那心禅堂老僧厉声问道:“然则传他少林拳的这位前辈高僧是谁?”无色道:“弟子不知。但这对铁罗汉确系自弟子手中传出。”那老僧厉声又问:“当真是你亲手传给他的?”无色道:“那倒不是。不过弟子并未跟他说明,不得照学铁罗汉的功夫。”那老僧道:“无论如何,张君宝总之是无师自学少林武功。”
无色向天鸣方丈走近几步,躬身说道:“弟子先前将本寺的一对旧传铁罗汉送给了郭靖郭大侠的二小姐,郭二小姐转赠于本寺小弟子张君宝。本寺严规,不可无师而自学本派武功。张君宝从铁罗汉学得了十来招罗汉拳,事先确然不得教导,不知此项规矩。一切罪愆皆由弟子而生,弟子甘愿领受重责,请方丈大师降罚。张君宝这小子,请方丈恕了他不知之罪。”
天鸣方丈沉吟半晌,道:“此事确是责在无色,但你也不是明知故犯,待会到达摩堂商议如何处分。张君宝不告而自学武功,与其本师觉远俱有过误,亦当处分,齐去达摩堂议处。”
达摩堂首座无相禅师喝道:“方丈大师法旨,命无色、觉远、张君宝三人赴达摩堂议处。”无色应道:“是!”无相又喝:“达摩堂众弟子一齐上前,把觉远与张君宝拿下了。”达摩堂十八弟子登时抢出,将觉远和张君宝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十八弟子占的方位甚大,连郭襄也围在中间。
那心禅堂的老僧厉声高喝:“罗汉堂众弟子,何以不并力上前?”罗汉堂一百零八名弟子暴雷也似的应了声:“是!”又在达摩堂十八弟子之外围了三个圈子。
张君宝手足无措,颤声道:“师父,我……我……”觉远十年来和这徒儿相依为命,情若父子,深怕张君宝一遭擒住,就算侥幸不死,也必成了废人。但听得无相禅师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达摩堂十八弟子齐宣佛号,踏步而上。觉远不假思索,蓦地里转了个圈子,两只大铁桶舞了开来,一股劲风逼得众僧不能上前,跟着挥桶一抖,铁桶中清水都泼了出来,侧过双桶,左边铁桶兜起郭襄,右边铁桶兜起张君宝。他连转七八个圈子,那对大铁桶给他浑厚无比的内力使将开来,犹如流星锤一般,这股千斤之力,天下谁能挡得?达摩堂众弟子纷纷闪避。
觉远健步如飞,挑着张君宝和郭襄踏步下山而去。众僧人呐喊追赶,只听得铁链拖地之声渐去渐远,追出七八里后,铁链声半点也听不到了。
少林寺的寺规极严,达摩堂首座既下令擒拿张君宝,众僧人虽见追赶不上,还是鼓勇疾追。时候一长,各僧脚力便分出了高下,轻功稍逊的渐渐落后。追到天黑,领头的只剩下五名大弟子,眼前又出现了几条岔路,也不知觉远逃到了何方,此时便是追及,单只五僧,也决非觉远和张君宝之敌,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寺复命。
觉远一担挑了两人,直奔出数十里外,方才止步,见所到处是一座深山之中。暮霭四合,归鸦阵阵,觉远内力虽强,这一阵舍命急驰,却也筋疲力竭,再也无力将铁桶卸下肩来。张君宝与郭襄从桶中跃出,各人托起一只铁桶,从他肩头卸下。张君宝道:“师父,你歇一歇,我去寻些吃的。”但在这荒野山地,哪里有什么吃的,张君宝去了半日,只采得一大把草莓来。三人胡乱吃了,倚石休息。
郭襄道:“大和尚,我瞧少林寺那呰和尚,除了你和无色禅师,都有点儿古里古怪。”觉远“嗯”了一声,并不答话。郭襄道:“那个昆仑三圣何足道来到少林寺,寺中无人能敌,全仗你师徒二人将他打退,才保全了少林寺令誉。他们不来谢你,反而恶狠狠地要捉拿张兄弟,这般不分是非黑白,当真好没来由。”
觉远叹了口气,道:“这事须也怪不得老方丈和无相师兄,少林寺这条寺规……”说到这里,一口气提不上来,咳嗽不止。郭襄轻轻替他捶背,说道:“你累啦,且睡一忽儿,明儿慢慢再说不迟。”觉远叹了口气,道:“不错,我也真的累啦。”
张君宝拾些枯柴,生了个火,烤干郭襄和自己身上的衣服。三人便在大树之下睡了。
郭襄睡到半夜,忽听得觉远喃哺自语,似在念经,当即从矇昽中醒来,只听他念道:“……彼之力方碍我之皮毛,我之意已入彼骨里。两手支撑,一气贯穿。左重则左虚,而右已去,右重则右虚,而左已去……”郭襄心中一凛:“他念的并不是什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佛经啊。什么左重左虚、右重右虚,倒似是武学拳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