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深深吸入一口气,回到暂时的黑暗里。
“这几天怎么样?新职务还适应吗?”
触不到边的昏暗荒原,因为这个声音,突然窜出一株火苗,晃晃悠悠,燃起一片光源。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那光中出现,”哗啦啦“翻过文件,在文件上方画了一个圈。
“本来就不难,对自己有点信心。”
她心脏一激,睁开了双眼,将憋在心口的那股浊气缓缓吐出。
一丝柔润的光泽渐渐从她眸中闪现:“王老板,您长我几十岁,按道理,我叫您一声叔叔也不为过,佳华水产是我升职为部长之后,亲手运作的第一家企业,对我意义非同一般!从我发现佳华水产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要把佳华做成全省乃至全国最大的水产公司,也许您无法相信,我对它的期望、对它注入的感情,并不比您少……资金对企业来说是很重要,可信念也很重要啊……”
她缓了缓,又柔声道:“就算博丰真能给您投一亿一千万,但它真能替您做好佳华吗?谁能保证博丰不是赚了一票就撤资?或许……它想把握佳华的资产命脉,将您的公司抢过去呢?到那个时候,您又怎么保住佳华这块老牌子,怎么保住一千多号人的饭碗?”
王老板皱着眉心,脸上闪现为难之色:“你说博丰不可信,可他们却出到了一亿一千万的高价,你总说巨摩好……可……可我听吴秘书说,尤总你对我养着那么多不干活的老员工也是有意见的,你让我……相信谁呢?”
尤清和一僵,所以……她从来不占优势?她自以为看穿了博丰的圈套,自以为凭借对佳华的情感与信念就能让王老板多几分好感,但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
就这样泄了一口气,她慢慢坐在了沙发上,呆了半晌,才微昂着脸颊道:“那,您的意思是,价高者得?”
王老板也叹了一口气:“若是差的仅仅只是几百万,那倒也罢了,可现在差了整整三千万,那个老陈头的陈氏水产,听说三千万就能让他成为行业第一……这三千万的差距可真不能小看……”
“所以,是价高者得?”她又重复问了一遍。
王老板一时噎住,不知该作何回答,他一生勤勤恳恳,公司账上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劳作赚回来的,这么几十年,当然有过几次生死存亡的经历,工人们的深切期盼、同行里的激烈竞争;水电、税收、工资、设备维修换新……每天睡前想的是钱,早上一睁眼就是想还是钱,现在好不容易想通了,愿意让资本来扶持,钱多钱少,当然是他首要考虑的重中之重。
“王老板?您到底怎么想?如果就这样被博丰牵着鼻子走,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和你两败俱伤……”
“可……若,若你能出到一亿一千万……”
“不是我不愿意再出钱,可即使我加到一亿一千万、一亿两千万、三千万……那又能怎样?博丰不会停止,他会继续往上加,总会比我多一两千万,”她眼睛眨也不眨,定定看着他:“而且,这种加价的条件,您已经说过三次了。现在王老板您到底怎么想?就一直随着博丰加价而摇摆吗?”
他迟迟没有回答,而尤清和已经意尽阑珊地站起来,轻轻一丝浅笑:“王老板,您上次说要让我去佳华水产的码头看看,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王老板一愣,忙道:“方便方便,当然方便,我这就陪你去……”
“不用陪了,我想一个人去看看。”
县城不大,车子行驶了十多分钟就到了海边。
湛蓝的大海,一条木板铺成的长廊从岸边延生出去,长廊周边的海边,有大有小停了艘渔船,午间时分,并没有什么人,一切都显得安静而慵懒。
她脱了鞋,将高跟鞋提在手里,赤脚踏在木板上的那一瞬间,脚心有些微微的烫,却又带来与大自然贴近的愉悦。
她向海面走去,海风毫不吝啬扑在她的肌肤,到了长廊尽头,她靠着栏杆而坐,盛夏午后,阳光灼热,蓝色海浪翻涌出碎碎银花,看着看着,她就被海浪晃得闭上了眼。
“这几天怎么样?新职务还适应吗?”
蹿着火苗的昏暗荒原,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光中闪现,它“哗啦啦”翻过文件,正欲在文件上方画出一个圈,忽然间,火苗熄灭,春风盎然……
那双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贴着她的手心,不留一丝空隙,她一动也不敢动,紧张得忘记呼吸。
“我感动于能在这个世界上被别人如此信任……我不会再做金融,也不会再留在上海……”
“我好高兴今天能听到你说这些……”
英立挺拔的身姿,融化冰雨的笑容。
那深春晚风中落寞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出了她的世界。
再也……看不见。
第19章
下午的时候还是艳阳天,可到了傍晚十分,天边早已堆积了一层铅云,厚厚重重,大风“呼呼”卷过,一场暴雨迫在眉睫。
冷气足够,天儿也凉爽,可尤清和依然觉得有些燥热,她去茶水间倒了一杯冰牛奶,倚着窗,临空俯瞰暴雨前夕的上海,乌云早已把整张天空都遮住,豆大的雨珠砸向地面,天色暗得胜似夜晚,城市里亮了灯,几栋标志性的建筑,楼身展现变换出炫丽的图案。
狂风暴雨,从不会影响这座城市的光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