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言以对。
斯诺的身体摇晃得更厉害了,泪水顺着他的面颊哗哗地流下来,落在他的衣襟上。他继续说道:&ldo;谁来负责?谁来为眼前的局面负责?吉布伦?基斯?爱因斯坦?柏拉图?所有这些罪犯……想一想,坐在火箭里就来了,要冒多大的危险?我们可能像气球一样爆炸,甚至来不及叫一声,就被冻僵、被烤焦、一下子流干所有的血。根据牛顿力学定律和爱因斯相对论定律‐‐这两座人类进步的丰碑‐‐我们只能被困在这钢铁甲壳里,像几具枯髅,飘浮在太空之中。沿着这条路,怀着虔诚,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企盼着怎样的结局?想想我们功成名就的样子,凯文;想想我们的卧舱,打不碎的盘子,捣不烂的洗碗槽,忠诚的衣柜,执著的碗橱……要是不醉,这些话我还说不出来呢,可早晚有人要说的,不是吗?你像婴儿一样坐在屠场里,你任由胡子长起来……到底是谁的罪过?自己去找答案吧。&rdo;
说完,他慢慢转过身,伸手支撑着门框,走了出去。他的脚步声沿走廊渐渐远去。
我尽量不看瑞亚,可不成,眼睛老往她那儿瞅。我想站起来,抱她,抚摸她的头发。可我没有动。
《索拉利斯星》作者:[波兰]斯坦尼斯拉夫&iddot;莱姆
第十三章如此胜利
又过去了三周。百叶窗按时放下,又按时卷起。噩梦依然缠着我不放。早晨起床后,又开始演戏了。什么戏?我装一副笑脸,泰然处之,瑞亚也装一副笑脸,泰然处之。彼此的欺骗部是微妙的,心照不宜,共同的目标都只有一个:逃避。我们谈论将来,谈论在地球的生活,大都市豪华住宅区的口子;我们将在地球的蓝天之下,绿树之中,度过余生,再不离开,踏足太空;我们一起规划新房和花园的蓝图,讨论具体的细节,比如树篱的格局,长椅的位置什么的。
然而,我相信我没有一刻是认真的。我们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能实现,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即使瑞亚能活着离开基地到达地球,我又如何能让这位秘密旅客通过移民局的检查呢?地球可是只认人的地方;即便是人,也还得有必要的证件。在进地球的第一道关卡处,瑞亚就会因缺身份文件而被扣留,我们就得分开,她立刻就得露馅。所以,基地是惟一一个可以让我们厮守的地方。这一点,必须告诉瑞亚,或者设法让她自己认识到。
一天晚上,我听到瑞亚悄悄下床了。我们常在黑暗中,在无声里,通过忘记对方而使绝望之情得以暂时排解。我想拦住她,可我伸出手去时,她已经下了床,赤足走在地板上。我轻声唤她的名字,可她已经出了门。一道亮光从走廊上射进门来。
外面传来低低的嘀咕声。瑞亚在和人说话……和谁?恐惧如电一般,直透全身。我努力站起来,腿怎么也挪不动。我仔细听,可什么也没听到。太阳穴上,血液在突突地流动。我开始无声地数数,快数到一千时,门道里有动静,瑞亚回来了。突然,她站住了。我的心呼一下紧张起来。
&ldo;凯?&rdo;她轻声问道,
我没有回答。
她飞快地溜上床,躺下,生怕惊醒了我。我的脑子里嗡嗡直响,尽是疑问,可我克制着,不先开口。我不动,于无声中不停地追问她。 一个小时,或者更久。然后,我倒下睡了。
早上跟往常一样。我暗中观察瑞亚,言行举止,没有什么异样。早餐后,我们坐在宽大的窗前。基地在紫云中穿行。瑞亚在专心读书。我无意问一抬头,发现把头偏一偏,就可以看见我们俩在窗玻璃中的影了。我把手从窗横栏上移丌,更好地欣赏窗玻璃里的我们。她瞥了我一眼,还以为我在看海,便吻了吻我刚才手所在的地方,然后又埋头读起书来。
&ldo;瑞亚,&rdo;我轻声问道,&ldo;昨晚你去哪儿了?&rdo;
&ldo;昨晚?&rdo;
&ldo;是的。&rdo;
&ldo;你‐‐你一定在做梦,凯。我哪儿也没去。&rdo;
&ldo;你没有离开房间?&rdo;
&ldo;没有。那一定是梦。&rdo;
&ldo;也许‐‐是的,也许是我做梦了。&rdo;
当天夜里,我又开始谈回地球的事,瑞亚不让我说:&ldo;别再对我说旅行的事了,凯。我再也不想听了,你非常清楚‐‐&rdo;
&ldo;什么?&rdo;
&ldo;没,没什么。&rdo;
上床后,她说她口渴:&ldo;那边桌上有一杯果汁,给我拿一下好吗?&rdo;
她喝了一半,然后递给我。
&ldo;我不渴。&rdo;
&ldo;祝我健康,喝了吧。&rdo;她笑起来。
果汁微微有点苦,我没在意。她关了灯。
&ldo;瑞亚‐‐要是不想谈回地球的旅行,那我们谈点别的吧。&rdo;
&ldo;如果我没了,你还结婚吗?&rdo;
&ldo;不。&rdo;
&ldo;永远不吗?&rdo;
&ldo;永远不。&rdo;
&ldo;为什么不?&rdo;
&ldo;不知道。我已经一个人过了十年,也没有再结婚。我们不谈这个……&rdo;我忽感天旋地转,像喝多了酒一样。
&ldo;不,就让我们谈谈这个。要是我求你呢?&rdo;
&ldo;再结婚吗?别说傻话了,瑞亚。除了你,我不需要任何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