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问,敢吗?
楼凌宇抬眸,在祖母的冰冷的目光中缓缓垂下眼,陷入了久久地沉默。
——他不敢。
否则也不会在楼梯拐角处听见脚步声便落荒而逃,也不会在莫兰似拦非拦的场面动作中,一声不吭地站在花厅里直到看着楼蔷离开后才敢出现。
其实他心底早已有了答案,只是他一直不敢承认罢了。
楼懿文淡淡瞥他一眼,便收回目光,冷嗤了一句:“看来还不算蠢。”
懂得面对问题,而不是逃避问题。
“我……我其实不是想来见她的!”他张口欲为自己辩解,却更加显得欲盖弥彰;最终喃喃半晌,还是没能找到借口。
思绪交织间的刹那,他便垮下了双肩,整个人呈现一种颓态:“祖母,莫兰阿姨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真的是我的亲姐姐吗?那楼婕呢,她待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是爸妈的孩子?”
说到底,在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眼中,他喊了十几年的姐姐却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跟他说这个人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你的姐姐是另外一个人;这件事放在谁的身上,都不是一时能接受得了的。
“还有必要问我吗,你心里不是早就有了答案。”楼懿文摇着团扇,端起手边的甜汤放至嘴边,眉头轻皱了一下,却还是浅浅地抿了一口。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喝不惯这个味道;也不知道季学锦怎么这么喜欢这些东西。
“我不相信,我不信!祖母,只要你说一句是假的,说这个楼蔷不是我姐姐,说都是你们弄错了……我都信的……”他甩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蔷薇花,逐渐红了眼眶的楼凌宇声音里带着哽咽,隐隐有些泣不成声,最后话音渐渐小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
几个晚上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躲过楼婕、父母的耳目偷偷回到楼家老宅想要当面和楼蔷对峙,想要亲眼目睹这一现实。
临了却还是没有勇气。
他真正想从楼懿文口中听到的,只是一句‘假的’而已。
这样,他还能继续回去和楼婕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继续过着他们曾经的那种平凡的生活。
“别自欺欺人。”接着,楼懿文的话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
不苟言笑的祖母没有给予他安慰,还列出了一条条的佐证让他直面现实:“亲子鉴定、资料报告,亦或是照片,你想要哪些,我都可以提供给你确认。你不愿意承认是你的事,但这是既定的现实。你想继续把楼婕当做亲姐姐我也不拦着,毕竟在你妈的眼里,楼婕才是她的宝贝女儿,楼蔷连根野草都不如。”
卑贱如斯。
听闻这话,楼凌宇的眼皮却是微颤了颤。
第50章她也是你的至亲
她承认,这些话就是故意说给楼凌宇听的。
少年人心无城府,偏听偏信,蠢得可笑;有时又何尝不是一把可以利用的刀刃。与其让他在楼婕手下成为一条愚昧无知的疯狗,不如由她亲手教导,让他明白什么叫做成长的痛苦。
她不指望楼凌宇一夜开窍变成聪明蛋,但也绝不能成为她谋划路上的绊脚石。
“祖母,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接她回来呢;她出身低……”牙齿咬了舌尖,心中却莫名地猛然一痛,他堪堪将‘低贱’两个字咽了回去,换了另外一个词。“她出身卑微,即使回来日后出入各种社交圈子也只会被人嘲笑,倒还不如让她留在乡下,定时打些钱让她继续过她的日子。”
说这些话时他根本不敢抬眼看楼懿文的神情,双手也是背在身后紧紧搅在一起,隐隐有些心虚。
但转眼间他又觉得自己的提议已经是经过重重考虑的,这样做对大家都好,谁也不会伤心,还能继续过着之前的平静生活。
于是,当他准备大无畏地抬头迎上楼懿文的目光时,等待他的却是那种冰冷刺骨的目光。
就好像,在大雪纷飞的冬日里,有人摁着他的头将他狠狠地浸入寒池;连呼吸都分外困难。
他……说错了吗。
“你说这话是真心的,还是楼婕教你的。”
楼凌宇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似有所感,只要自己开了口承认出自本心,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
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你认为她此生就该待在那个消息闭塞的村落里,做一世粗鄙的村姑,是吗?”楼懿文的语调平缓,声音平静而冰冷;好似带着寒气扑面而来,让楼凌宇从头皮凉到指尖。
他重重地垂下头,不敢说话。
楼懿文别过脸,带着几分怒火甩掉了手里摇着的团扇,“她和你一母同胞,原本该是你在这世上最亲密的手足。如果一切按着正常的轨迹发展,她会备受宠爱地长大,求学,然后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也会承欢膝下,笑意盈盈地唤我祖母。”
“可是呢?”她忽而一止,带着疑问再度出声:“当你和楼婕在花园嬉闹,洋溢着欢声笑语之时,她在黄土漫天的北部与风沙作伴,入目皆是尘埃;当你和楼婕在餐厅里抱怨食材的新鲜度,而她在北部吃糠咽菜,食不果腹;当你和楼婕上着一千元一节的钢琴课时,她在北部为着几十元的学费而发愁……”
秒针缓缓走着,一格跳过一格;室内只余楼懿文的说话声和楼凌宇拼命压抑着的呼吸声。
光滑透亮的大理石地板反映着吊灯的璀璨,楼凌宇死死咬着下唇,不敢抬眼让楼懿文看到自己通红的眼眶和眼中的热泪。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