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怡临沉着嗓音轻轻说:“抱歉,我只是怕你困在这一室之中憋闷得很,才想来陪陪你,是我糊涂了。明日我不会来了。”
“宋哥的好意清逸怎会不明白,只是清逸难以还报,着实过意不去。”文然皱着眉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并不是要过河拆桥,而是真心实意的受之有愧。
宋怡临点点头:“我明白的。”
第二日,宋怡临果然没有再来。分明是文然自己将人赶走的,宋怡临也说得清楚不好再来,可文然却辗转难眠,彻夜都静静听着外头的风吹草动,想着宋怡临会不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可惜直到天泛鱼白都没有等到。
所幸宋怡临没来。
宋怡临一连数夜偷摸进文府多少留了些痕迹,松动的封窗钉、墙沿瓦上被蹭掉的青苔、值夜小厮看见的人影,文府的人还是察觉了,报给了文然的大伯文远峤,当夜祖祠院子里伏满了人,就等着捉拿宋怡临,不过也只能是无功而返了。
文远峤思虑再三,将此事按下,未报知于文老,同时严禁府内的人提及此事。宋怡临来无影去无踪,文府的侍卫竟都毫无察觉,文远峤疑心是文府里的人,所以他们这般阵仗反而走漏了风声抓不到人。不若当无事发生,再寻机会。文远峤撤换了值守祖祠的家丁,挑选了外院侍卫换了小厮的衣装守在院内守株待兔。
又是两日,依然没有人来。
正当文远峤以为是下人误报时,朝中来了消息,陛下准备恩赦文远长,文府上下一片欢松喜庆,文老也将文然放出了祖祠。
倘若文远长之案当真能有惊无险的度过,文然或许会是宋怡临永远触不到的美好,只有一段宋怡临自己犯傻的插曲。宋怡临时常感激老天的安排,又为文然感到心疼和悲哀。
陛下确实下了恩旨开赦文远长,革去文远长礼部员外郎之职,责文老教子无方,褫夺仪国公封号,文老接到圣旨时才松了一口气,可当文远长被抬回文府时,文老一眼瞧见自己儿子奄奄一息,急火攻心就昏了过去,文府一阵大乱。
送文远长回来的内官说文远长是在大理寺狱中受了寒,身子撑不住便病了,是受了苦,请文府好生照顾。可文然凑上前,一眼就看见了文远长领口里藏着的鞭痕,分明是狱中受了刑!
文然气怒交加、愤然失控地扑上去将内官揪住,厉声质问道:“受寒?那我父亲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陛下并未下旨开审我爹,大理寺如何能滥用私刑?!”
文然素来清雅文秀,何时与人红过眼、吵过架,更何谈动过手。他一下子扑过去,不仅内官吓得瑟缩起来却逃避不及,连文府的人都大惊失色。
“快快,将公子扶下去!去请大夫啊!愣着做什么!去!”
一边是昏倒的文老,一边是暴起的文然,文远峤心里多急多怒多慌张都不能再乱了,一边命人速请大夫,一边要将文然拉住。
文远峤不是看不见文远长身上的伤,但若是大理寺私刑怎会是宫中内官来送回文远长?这分明是陛下的意思。
文远峤比文远长还年长十岁,官居户部尚书,宦海沉浮十数载,从看见文远长被抬进门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了,这一月来他翻来覆去揣测圣意,原以为褫夺仪国公封号是小惩大诫,陛下还是顾忌着文氏功勋的,到这一刻才终于清醒,陛下真对文氏起了杀心的,不过是因为事情生变,才不得不放过文氏,但惩戒并不小。
陛下说文远长是染病,何人敢说不是?文氏若要为文远长忤逆生意,便是要彻底断送文氏百年基业和上百口人性命。
“徐内官受惊了,小侄忧思过度近日有些神志不清,还请内官见谅。家父这又突发心疾,实在不便留徐内官稍坐,怠慢之处来日再像徐内官请罪,还请徐内官回宫替文氏谢过陛下圣恩。”
一场兵荒马乱,文远峤向内官赔了句不是,敷衍的场面话说完,甩袖就走。
徐内官抖着干细的手指着文远峤远走的背影气得直跺脚,不等他想骂两句,就被文府家丁请出了门去。
“放开我!松手!”文然双眼赤红、愤恨难抑,他恨不得想要杀人,幸而被文远峤拦下。
“小然!”文远峤一声呵斥,“去照顾你爹!”
文然怒目圆睁着,好像山林中凶恶的野兽,咬牙切齿地质问文远峤:“伤寒?!啊?!伯父就这样将他们放走?!我爹身上的伤要如何解释?!分明是大理寺滥用私刑、草菅人命!我爹虽品阶低微亦是有官身的,他们怎么可以动刑?!王法何在?!”
文然被关在祖祠里一月,消瘦的很,可突然之间发了狂似得,竟是几个家丁合力才勉强拉住了。
文远峤按住文然的肩头,又重复了一遍:“小然,先去照顾你爹。”
“若伯父怕遭连累,文然自己去击登闻鼓,为我爹讨个公道!”
“小然!眼下是公道王法重要,还是你爹重要?!”
文然被文远峤这一声吼震住了,仿佛突然从疯狂中惊醒过来,身上挣扎冲动的力道都一下子卸了下去,呆愣在当场。
文远峤摆摆手,让家丁松开文然,缓声道:“去吧,去看看你爹,他必定也很挂念你。”
文然一听这话心头一紧,双眼中立刻盈满泪光,转身奔回文远长房中。
文远长满身是伤,送出大理寺时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这一路回来,伤口都还在渗血,衣衫都染的腥红一片,府里的下人将文远长抬入房间,立刻准备了清水和伤药,文然踏进房门的时候,侍者正在为文远长清理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