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岚传完消息之后便一直在沉思,此时见薛炎询问她,才道:“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燕皇一向认为流光与宇文信是不解之仇,因此任由我们相争,他却坐山观虎斗。其实也是无奈之举:以举国之力讨伐山戎,也无余力狼顾东南。前些时日听闻历经十数年的山戎之乱终于平息,如今终于要想咱们伸出屠刀了么?岳兄,还请你说一下晋阳的详情。”她向来称呼岳阳为“岳道长”,倒也不虞误会。
岳东方此去主要就是为了探察北燕军兵动向,探得赵重霄的消息只是适逢其会,当即说道:“我在晋阳待了月余,不断有自北而来的军队开到近郊。我去探查过,这些军队在北伐山戎是时伤颇大,但未伤及根本,修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且北燕国库充足,目前正在招募新兵入伍,想来近期定有所图。”
这么一说,众人都沉默了起来。北燕虽然水军不强,毕竟不像楚国在兵力上捉襟见肘,若是源源不绝来攻,即便攻不下,在关键隘口关卡围上一年半载,流光失去了钱粮来源,最终只有败亡一途。
这等大事终究还是要靠李湛拍板,他哈哈一笑说道:“这算什么。北燕久居内陆,步骑虽强,水军却非无懈可击。水战器、军、术缺一不可,这可不是能够一蹴而就。他若敢来,便让他片甲不回。也好让他知晓流光之威。话说回来,如非咱们兵少,陆战也不惧他。”
杨岚也道:“北燕不擅水战,此来定然不会大摇大摆从楚州来攻。若所料不差,他们会从登州入海,自后方偷袭,想必粮草辎重也不会少。咱们在沿岸港口布好暗哨,若是消息传递及时,他们敢来,不管人马、船只、辎重,我便敢尽数收下。”
薛炎豪情大起,笑道:“既然如此,咱们便当做不知,坦然面对东海之擂,能杀几个仇家便杀几个,见势不妙回来守流光就是。”李湛也道:“正是如此。师叔,你这便安排细作布于各处关隘、港口,北燕若有异动立刻报来。师妹好好训练军兵、演练战阵,厉兵秣马,随时准备接敌。若无安排,还请各位勤练武功,以应对来日之变。”
转首专门对岳阳、方晴羽、岳东方、鹿晓忆四人说道:“四位近日间且在流光做客,你们都是青崖的朋友,便由青崖招待。半月之后形势不明,只能请四位早早离开,免受其累。”岳东方道:“我此来便是向北燕、沈青衣寻仇,可惜身单力孤,如今有了这等好机会岂能错过。且我在天都时承蒙青崖兄照顾才能逃出生天,还望城主莫要撵我走,好使我全此情义。”方晴羽也道:“我虽是女子,也是知恩图报之人。明教多有得罪,流光却以德报怨,此时我若离去,今后再无面目见各位,还望城主成全。”见他们心意已决,李湛也只得说道:“如此多谢二位相助!”
岳阳也在旁边说道:“赵重霄应沈青衣之邀来此,本已算大失身份,镜心再与他同来,当真没有道理。难不成他们认为,世间再无人可以抗衡二人联手了么?即日我便启程回山去请师尊前来。我又闻听陈帮主急公好义,东方兄又是他之高徒,想必也不会对此事不闻不问。青崖兄师出凌云,若能请得九嶷真人前来坐镇,以三对二,说不定还能让赵重霄、镜心丢个大人。”若真如他所言,当真是再好不过,众人又升起希望。
李岩想起凌云的形势,不由暗暗苦恼。岳东方闻言,却在旁暗暗叹息,李岩察言观色,知他应是有些话不便当众说出,只能等到散会之后细问。果然待大伙儿都散去时,岳东方几人留在最后,说出一番话来,才知对手当真是有备而来。
当日岳东方闻听变乱将起,专程去晋阳打探消息,果然发现了北燕军队北伐还朝,征兵整饬。他数度出入一些重臣府上打探消息,奈何守卫森严,进不得核心区域。到了后来传言四起,说道山戎平定,北燕将向南方用兵,征讨不臣,以及打听到赵重霄将赴东海之擂的消息。
南方名义上归属与楚,除了流光之外,还有一些前朝势力遗留,割据各地,出名的便是岭南西道的于破天、剑南南道的石杭以及江南南道的张飞虎。于破天定都于邕州,自称永王;石杭定都于昆州,自称定南王;张飞虎定都于播州,自称顺王。各领精兵数万,实力强大,附近州府多受其扰,经常跨区劫掠各州贡品税赋,楚国无力讨伐,兼且地处偏远,北燕也是鞭长莫及。曾有一支千人北燕军队前往平乱,奈何三地皆地形险要,不像北地利于战马奔驰,又多疫病,未到城下已折损大半,只能撤退。退兵途中群山密林不断有人出来袭扰,最后成功撤出去不到二百人,此后北燕“平乱”军队再也不履三地。好在三人并无太多进取之心,只求在各自地方做个土皇帝,北燕南楚抽不出手的情况下也只能听之任之了。流光稳定之后,李湛也曾派人去联络三人,三人却并不将他这个落难皇子看在眼中,明确表示并无结盟之意,后来便不了了之。
割据南国边境的三国与流光,以及一些抗争北燕的武林势力,便是此次所要征讨的“不臣”了。但岳东方看北燕动作甚大,恐怕不是那么简单,或许要趁势取南楚而代之,从而完成南北一统也不一定。他不甘于白白来此一趟,一面利用丐帮消息渠道将这些信息传回君山,一面潜入军营刺杀北燕大将。起始疏于防备之下被他屡屡得手,甚至于左天武军大将军元澄都亡于他手,副将以下足足有二十余人被他所刺,是时满京皆震动。北燕共置六军,分为左右天武军、左右神武军、左右羽林军,羽林军负责宿卫京师晋阳,左右神武军其实便是各州军力统称,战时可以集结,平时各归州郡。做右天武军便是外战主力了,征讨山戎也是这两军亲力亲为。元澄百战余生,功勋卓著,刚刚被燕皇封了骠骑大将军,在府上大摆庆功宴的当儿,竟被一个小乞儿一掌取了性命,也算晦气至极。
当然后来定是一番大肆搜捕,岳东方求生本领非同一般,晋阳周边山多林多,竟被他东躲西藏,数度死里逃生,追踪他的高手落了单,又有几个是他对手的,反被他趁机杀了几人。最后牵扯出飞云庄的力量,才将他钳制在蒙山之上。眼看形势危急,陈启忽然出现,将他救下。原来他寻仇沈青衣,两人在天都大战两败俱伤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湖,陈启与他兼有师徒、父子之情,又怎能不牵挂。再后来听闻他去了晋阳,唯恐他一时想不开去寻飞云庄的麻烦,恰好有消息说北燕似有异动,陈启当即将一应事务交代给几名弟子、长老,亲自去了晋阳,一面探察情况,一面要拉岳东方回头。他到时岳东方已开始逃亡,四下寻觅不着。后来闻听晋阳武林人士蒙山集结,便去一探,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他。
只是这么一来,多年闭关不出的赵重霄也被引了出来。赵重霄的可怕之处不仅仅在于他的武功,尤其在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做事方式,早从当年他与众人一起围攻杨烨便能看出。其时也是这般,与一众高手围攻陈、岳师徒二人,丐帮向来与北燕作对,陈启又是天下宗师,能将他拿下或者击杀,那可是能改变中原武林格局的壮举。陈启仗着武功高强、轻功卓绝,岳东方也自不凡,众多高手围攻之下竟被他二人突围而出。但此一役,陈启终究是在乱战中中了赵重霄一掌,身受重伤。
二人不敢直接南下,一路斜斜西行直至关中才摆脱追踪。当时陈启伤势暴发,还好离凌云不远,陈启又向来与九嶷真人交情不浅,形势所迫下上山求医也是唯一途径。九嶷真人念及旧情收留二人,为陈启治伤,奈何受伤本就不轻,一路上又不及疗伤,耽搁日久,若想复原,没有三月之功也不可能。之后九嶷真人又让岳东方前来传讯,说是东海之擂他已知晓,镜心与他皆得到宇文信旨意,令他们出战。他以诸般借口推脱,但佛心宗向与朝廷关系亲近,镜心十有八九将会成行。
待陈启伤势稍微稳定,岳东方护送他回了君山,这才前来流光报信。虽说近期楚州沿海一带戒备稍微松懈,想要弄到出海船只也不容易。正焦急之际,机缘巧合碰上了想偷来流光的鹿晓忆,两人一拍即合。以鹿氏在楚州的深厚根基,想要避开巡逻军兵,凭一叶小舟入海再轻易不过。结果在经过龙王礁擂台时遇到沈青衣,新仇旧恨一并清算,这才击杀了宗弦。
最后岳东方说道:“我与义父在凌云时已有山雨欲来的感觉,凌云一派又身处朝廷的势力掌控范围,内忧外患之下,九嶷真人只怕未必能够成行。义父伤势未复,便是来了也不足以应对赵重霄、镜心二人。”
李湛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九嶷真人与于师叔向与流光交好,既然已经得知消息,能来定然会来,若是不来便是形势所迫,抽不得身。所以这一路也就算了。陈帮主高义我等皆已知晓,及早养好伤势才是正经。如今看来,唯一能指望的便是张掌教了。只是张掌教一人又怎么敌得过赵重霄与镜心和尚。”
岳阳本来还很乐观,待听完岳东方述说,直接傻了眼,半晌才道:“那我还要不要去请家师出山?”李湛也是蹙眉沉思,最后杨岚说道:“恐怕还要麻烦岳道长走上一遭了。张掌教若能来此,咱们这边有他坐镇,未必没有一战之力。只是这么一来,正一教与朝廷的冲突便摆到了明面上,还请道长言明利害。”
岳阳点头说道:“这个自然。好在正一教不同于凌云,远离朝廷势力中枢,北燕也是鞭长莫及,形势要好上一些。家师若是没有其他要务,还是有极大几率来此相助的。”李湛道:“如此有劳了。”岳阳却说:“楚王朝倒行逆施,北燕又狼子野心,合力盘剥之下,江南一带已是怨声载道。城主为皇室后裔,所行又不违天道。我师若能来此,也不过是为应为之事罢了。若是因故不能前来,岳阳也不负各位,当回来与各位共御强敌。青崖,你与我同去如何?”
李岩一愣,旋即明白,张少阳与九嶷、于九音私交颇好,他同去的话,应会有一定效果,看来事情也未必如岳阳所说的那般简单。此事当然义不容辞,他即刻对李湛说道:“如此也好,还有些时间,我便陪同岳师兄往。”李湛说道:“师叔、师妹还要练兵备战,我伤势未愈,怕是抽不出身了。青崖此去,既是凌云的门人弟子,也算是代我亲往。你们方从东瀛归来,歇息两日再去不迟。”
李岩看下岳阳,岳阳却道:“事不宜迟,看看青崖这两日还有没有事情,若是可以尽量早些出发。如此即便有了变故,也不至于毫无准备时间。”李岩点点头:“岳兄所言甚是。等下我去看看薛神医,商讨一下为师兄治伤之法,及早医治完毕咱们便出发,想来明后日便可以出发。”
说做就做,趁着几人还在商议,李岩到后面找薛寒山商议。薛寒山自打早上见了李岩施法之后,就一直在房中研究与医理相合之处,要找一个最恰当的办法救治李湛。这时李岩进来,他又仔细问了一下真言法印的种种效果,,想了半晌才道:“这一路印法确实神奇。依我看法印之所以在疗伤方面有奇效,应是调动了人体性命交修的真力本源,借之以修复躯体。各人内力不同,但这种蕴含生命之力的本源却无区别,因此可以将之注入他人身上而不被排斥。如同我们平时施展功力与人对敌,真气消耗再剧也未伤及本源,因此只需通过打坐修养真气自能恢复如初。只是用此法为他人疗伤的话,动用的并非普通真气,乃是这些本源之力。自身真力本源受损,恢复起来便难上许多了。”
他知晓李岩功力进境,让他搬运真气十二周天,之后收束真气,内视丹田。李岩依法而行,果在丹田之内见到一团色作淡金的液体,约有鹅卵大小。他讲自己所见告诉薛寒山。薛寒山点点头说道:“想不到你内力已到如此境界。这便是真力本源所在,一般人只是乳白之色,色作淡金已是真元锻炼极为精纯的表象。以后切记,再与人好勇斗狠,只要本源不损,损耗多少内力真气都无所谓;一旦本源受损,想练回来可就不容易了。”之后又道:“城主本源受损,经脉在你接续之下可以输入真力引动残存真元修复经脉,我也可以下以重药相辅,这些初始时或有奇效,到最后却不好说。先走一步算一步吧。”李岩似懂非懂,自然不会与薛寒山去讨论医理,直说尽管吩咐便是。
当即薛寒山决定夜间再为李湛施一次针,要李岩在旁协助。当晚二人到了李湛房内,由李岩引导,李湛本身也施展印法,两相配合,瞬间接通断裂经脉。薛寒山在旁不断以银针试探,见状飞快出针,稳住李湛经脉,之后将稀世药材练成的培元丹药不要钱地喂给李湛服下,又施针催化药力。不多时,李湛丹田内的生机活泼起来,已能凭借自身之力维持经脉稳定。薛寒山以针感应,又见李岩身形摇摇欲坠,当即命他收回印法,只让李湛凭借自身修复。
看到李湛入定,薛寒山对李岩正色说道:“你再这样做,来日功力必然大损。你仇家可也不少,流光之擂便不要参与了!”方才李岩见二人合力有效,一时情急,终是忍不住动用了真元注入李湛体内,未料到没逃过薛寒山的银针探测,被他喝破,不免有些尴尬。薛寒山却是好心,见状他了口气,又说:“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但此时伤情既然稳定住了,相较以前,城主也可以使用一些武功,已算是极大成就。这些时日我当尽力找到培元固本的法门,尽量避免使用你的真元助他恢复。实在不行的话,等比武过后,咱们再试过也不迟。时间不早,早些回去休息。”
说着薛寒山又递给他一瓶丹药,让他按时服用,这一次他真元损耗不多,有望在几日间补起来。李岩知他好心,接过丹药再三感谢罢,这才离去。他方走,李湛睁开双目说道:“我这个师弟聪敏机智,只是有些时候明知道结局如何,仍是会感情用事。”原来他早就醒来了。
薛寒山叹道:“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有这样的知己兄弟,城主唯有受了好意,将身体调理成原来模样,也才对得起。城主好好休养,老朽去了。”说着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