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个时辰后,巫子玉才抱着两册厚厚的《洗冤录》回来,大冷的天,累得满头都是汗。
他一边揉着两条酸胀的小腿,一边抱怨:“下次再有这样的好差事,王上还是找旁人罢,子玉两条腿都快跑断了。”
巫王无奈摇头,叹道:“孤像你这么大时,带兵逐敌千里,能三日三夜不下马鞍。你小小年纪,走了这么点路就累成这样,等老了可怎么办?”
巫子玉面露委屈,道:“子玉就想好好当个纨绔子弟,羡煞旁人,王上要是嫌弃子玉,子玉就从宫里搬出去,回侯府住,省得碍了王上的眼。”
巫王轻哼道:“你呀,如果肯把这嘴皮子功夫,稍微用到正事上,商王兄留下的功业,也能后继有人了。”
一听提起巫商,巫子玉立刻可怜巴巴的低下头,咬着嘴唇道:“我可不想像他那样,整日打打杀杀,一年里倒有十个月不沾家,说走就走,死的时候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他是这天下最不负责的父亲。”
说到最后,他声音闷闷的,似有哭音。
巫王本来还想教训他两句,听到后面,也心软了,便将文时侯拉到身边,有些怅惘的道:“商王兄以身殉国,巫国的百姓,都会记住他的功绩。你身为他的孩子,应当以他为荣,怎能有如此想法?”
巫子玉低低抽泣了一声,点头应道:“子玉知错。子玉只是一想起幼时,别人都有父有母,只有子玉是个孤儿,到哪儿都要受别人的欺侮,就觉得委屈。”
巫王愧疚更深,忙将这紫衣少年揽进怀里,轻拍着他肩膀道:“是孤做的不够好,让玉儿受委屈了。”
巫子玉抽泣的更加厉害。
过了会儿,晏婴来报,司膳房派人送来了文时侯最爱吃的酥油茶,文时侯才从悲伤中缓过来,开心的吃茶去了。
这是巫王吩咐过的,只有文时侯在垂文殿,有两样东西必要准备,一是红烧鲥鱼,一是酥油茶。晏婴这事儿办得甚是妥帖,这也是巫王十分信赖他这个内廷总管的原因。
趁着文时侯吃茶的时间,巫王大略翻了翻那两本《洗冤录》,又仔细看完今日案审的供词,之后便道:“把那么大的五个铁箱子,放到荷花池底,不是一个小工程。南府那么多下人,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依孤看,你们不妨细细拷问这些下人,总能寻到蛛丝马迹的。”
巫子玉听得眼睛发亮,舌头一卷,赶紧把碗边舔干净,满是崇拜的道:“王上英明神武!简直就是断案神手!”
巫王又道:“另外,传孤的旨意,开审之前,南府下人全部要分开关押,防止他们串供。”
巫子玉精神抖擞的应道:“是,子玉遵命!”
文时侯离开后,晏婴才走进殿来,躬身禀道:“王上,诏狱的刘掌簿已在偏殿等候多时,王上可要现在见他?”
巫王想起巫子玉委屈的眼神,忽觉有些不忍,沉默良久,终是摆了摆手:“罢了,让他回去吧。”
晏婴张了张嘴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躬身应是,去打发那刘掌簿走。
寝殿内,热气逼人,宽大的龙床周围,摆放着四个大熏炉,围着床上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俊美少年。
因为冰席的缘故,九辰背后那道未愈的刀伤,又长出许多冻疮。景衡用甘草水清洗完伤处,先敷上一层治疗冻疮的老丝瓜炭粉,又敷上治疗外伤的药膏,用纱布一层层包扎好。
处理完伤口,景衡便开始行针,替九辰驱散寒气,压制住他体内刺心草的毒性。巫王从前殿过来时,景衡正在行最后一遍针。
见九辰依旧昏迷未醒,巫王只能按捺着,等景衡行完针,急问:“世子情况如何?”
景衡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能不能活过弱冠之年,就看殿下的造化了。”
巫王遽然变色:“你、你胡说什么?”
跟着后面的晏婴,听完这话,悄悄抹了把泪。
“老臣言尽于此,望王上善自珍重。”
景衡拱袖施了一礼,便收起药箱,自顾带着药童离去了。
巫王感觉心好像被人挖了一块,空落落的,便缓缓坐到床边,伸出手,摸了摸那少年的额头。
依旧滚烫的厉害。
在暖炉的熏烤下,少年原本苍白的双颊,泛起淡淡的红色,细密的汗珠,不断沿额角淌流在锦被和身下的褥子里。唯独双唇,因为发热的缘故,干裂的厉害。
巫王见九辰身上穿的,依旧是那件昨夜湿透的黑袍,虽然已被热气蒸干,但衣袍上却结着一层白色的汗渍,不由拧眉:“怎么不给世子换件衣袍?”
左右内侍面面相觑,惶恐难安,不知该如何回答。
巫王正要发怒,晏婴上前一步,躬身禀道:“王上,这殿中,只有文时侯和子彦公子的备用衣袍。沉思殿久无人住,老奴派人去翻过了,殿下旧日的几件衣袍,不是太小,就是被老鼠啃得不成样子了。要不,老奴现在派人去世子府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