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走得有气无力的马队在这还带着童音的脆喊声中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朝着这个小沙弥手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大道南面数丈高的沙土崖壁上有一处泉眼,从岩石的裂缝处流下一条细细的水带,汩汩的泉水正从崖壁上往外涌出,像淋浴一样顺着岩壁流入到下面的绿洲里。
一见到这片小小的绿洲,人们霎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玄奘心中也喜悦异常,焦虑一扫而光。虽然断水还不到一天,但他的人马已经是口干舌焦,难以支撑了。
玄奘是幸运的,他大概不知道,他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西方探险家说:千万不要让你的队伍处于缺水断粮的绝望状态中,哪怕只是断上一个小时,也具备了产生哗变、内讧和谋杀的一切条件。
在艰难的环境中,人多比人少安全,能够携带的物质也更充足,从而更容易与恶劣的环境抗争。但人多也有人多的问题,那就是,恐慌情绪的蔓延,相互之间的埋怨,这种情绪比环境本身更致命。
所以有经验的领导者一定要能够驾驭这种局面。在这方面,丝绸之路上的故事可谓汗牛充栋。
一支十几人的军队在沙漠中与大部队失散,他们的水喝完了,正当大家绝望、等死又开始相互埋怨的时候,队长举起自己的水袋说:我们还有一袋水!
众人立刻激动起来,对于他们来说,有这一袋水就意味着还有希望,非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动用。
十几个人就看着这一袋水前进,无论多么艰难他们都觉得可以再坚持一下,因为水只有一袋,喝完就没有了,所以他们要把它留到最需要的时候喝。
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队伍走出了沙漠。死里逃生的人们激动得抱成一团,纷纷提出要喝水庆祝一下。
这时,队长在众人的目光中打开水袋,缓缓倾倒,从里面倒出来的是沙子……
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对于一群人来说,绝望情绪的蔓延要比绝望本身更可怕。
玄奘能让自己的队伍在断水的情况下走上一天,已经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当然,这与宗教信仰和玄奘自身的魅力有关。
但是玄奘也从这件事上得到了教训,他明白了过于乐观的情绪是大敌;也记住了无论处在任何时候,都不能让自己的队伍无水。
时近黄昏,太阳刚好收去她最后一抹胭脂,空气呈现出透明的黛蓝色,清凉的风从脸上抚过,脚下的净沙,此刻也显出了凉凉的柔软。
“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宿营,”玄奘对满脸喜色的同伴道,“道诚道信,你们两个去打水,道缘喂马,道通,去拾些枯树枝和马粪来,把火生起来。”
“是,师父!”小沙弥们高高兴兴地领命而去。
手力们已将行李从马背上卸下来,道缘将马匹牵到一边,让它们自在地吃草,玄奘则和其余手力们一起找了个避风之处,搭起了帐篷。
人多效率高,帐篷很快就搭好了。玄奘无意中一转身,隐隐发现,远处的悬崖顶上似乎有座石塔。
“那是什么地方?难道在这么荒凉的地方还有寺院不成?”他喃喃自语道。
这时,道信已经递上了新打来的水:“师父,喝水。”
玄奘向他道声谢,接过水袋喝了一口,只觉得这股山泉清凉、洁净、爽口,在这块干涸的土地上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道诚在一旁说道:“师父,那边还有两个商队,也在宿营。你看,他们过来了。”
玄奘抬起头,果然看见远处走来十几位胡商模样的人。
领头的两位看装束便是来自两个国家,其中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径直走到玄奘面前合掌施礼:“阿耆尼人阿塔罗拜见法师。”
另一个年纪大些,约有五旬,却在后面跪下行了个大礼:“疏勒人沙木沙克拜见法师。”
玄奘赶紧搀起沙木沙克,然后分别还礼。
这两个人使用的语言都接近梵文语系,却又完全相同。阿塔罗说的是纯正的吐火罗语,而沙木沙克的语言更接近粟特语或突厥语。这两种语言玄奘基本上都是现学现卖,在中原时就跟胡商们学过,到了高昌已经能与人交流几句了,离开高昌的这段路上又刻意地跟欢信、索戈等人交流、学习,因此已经非常熟悉。
阿塔罗带着惊异的眼神上下打量着玄奘:“法师看起来气度不凡,不像是本地人,不知要去哪里?”
玄奘道:“贫僧自长安来,欲往婆罗门国求法。”
“长安来的?这么远!”阿塔罗惊叫起来,又看到堆在石壁下的一只只箱子,不禁奇道,“你们也是做生意的?大买卖吧?那婆罗门国又是个什么国家?”
沙木沙克白了这年轻人一眼,显然是对他的白痴问题表示鄙视。然后又转向玄奘,恭恭敬敬地问道:“您就是去往佛国求法的玄奘大师吧?”
“玄奘大师?”阿塔罗再次惊叫了一声,纳头就拜。而在他的身后,又有更多的商人过来,齐刷刷跪倒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