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寒地带,植物的生长很脆弱,禁不起折腾,车轮来回多碾两遍,生长力较弱的草就可能被轧死,根也慢慢枯萎,大片枯死的草甸,可能几年都没法恢复过来。
“草原人连走路都不舍得乱踏草场,何况这样。”我叹道,“如果南卡阿爸还在,看见这场面肯定心痛惨了。”
扎西不答话。藏族人的传统与汉人不同,他们认为死去的人魂已归天,他的故事、他的观念、他生平的一切都随着肉体一并消亡,没有坟墓,没有祭奠,活着的人连他的名字都不会再念起,逝者已进入了下一个轮回,前生的事不必再提。
我们刚转过一个山坳,山那边,赛车杀猪般的啸叫声继续响起,见我们走远,他们又接着玩了。
我听见扎西粗粗的叹气声,问他:“要不要再回去说说?”
“他们不会听的。”扎西一探头,指着车前方的湿地,“那个车又是怎么回事?”
暮色中,一辆越野车陷在泥沼里,车后窗贴着醒目的“狼行天下,越野一族”的荧光贴。几个男女打着冷战坐在车边抽烟吃零食。奇怪的是他们怎么能走入这么深的核心区。这里看似一马平川,其实到处是软泥、沼泽和冻胀丘,没头没脑地在湿地乱窜简直是拿生命开玩笑。“驴友”往往意识不到驴行的危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孤车一辆陷在泥坑里,即便有空调也坚持不了一夜,一旦太阳落山,秋季夜晚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能把人活活冻僵。
我们虽然很反感他们乱入草场,但是不伸援手,他们肯定陷死在这儿了。
亦风二话不说找出我们的拖车绳,扎西去把绳索拴在他们车上。
对方紧张地拦住扎西:“你们想干啥子?”
“帮你们拖车。”
“要不要钱的?多少钱?先说清楚!”
“不要钱,你们出去就行了,没路的地方别乱开。”
两个男人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们这些“活雷锋”,女的背身遮住我们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把包往车座下藏了藏。
车,拖出来了。那几个人高高兴兴上了车,锁门,关窗。
扎西敲着车窗:“喂,把你们的垃圾捡一下,这些垃圾不能扔在草场上。”
对方说:“不要紧,风一吹就没了。”
“不行,一定要捡走!”
女人从车窗缝弹出两张十元:“给你,你去捡嘛。”
越野车扬长而去,远远飘出一句话:“有钱不挣,藏民脑壳不开窍的。”
扎西看着远去的车灯纳闷:“不开窍是什么意思?”
“别理他!”我不知怎么去回答扎西,怒火从牙缝里喷出来,“扎西,他们再陷进坑里,你还救吗?”
扎西想都不想:“救啊,不拉他们出来,晚上会冻死的。”
我纠结的怨气被扎西毫不犹豫的善良软化。是啊,人命要紧,可是草原也是草原人的命啊。人在做,天在看,钞票飘入泥沼中,没有丝毫诱人的感觉。它真的是万能的吗?他们来自我那个世界,他们在抛撒金钱试图解决一切问题的时候,是不是也抛下了难以找回的东西呢?
清晨,静静的狼渡滩乳雾流淌。
我被乔默的叫声惊醒,打开窗户,竖耳迎风,东北风从山那面轻吹缓送,风中夹杂着人声、车声。旱獭纷纷蹿回洞中,兔子飞跑进山,狐狸也没心思逮兔子了,跟着兔子一起逃。黑颈鹤焦躁地伸着脖子,护着小鹤匆匆回避,他们一家长得黑白分明,没地方可躲。
我急忙把亦风从被窝里挖出来:“我听到有人来了!还有车!”
“不可能吧,”亦风边穿外套边听,“这么深的草原,到处是水泡子和沼泽,又有那么多围栏隔着,外地人不可能找到路。”
我走出屋外看。山梁上出现了两个人影,正向小屋张望。
乔默拿出了看家本领,向陌生人冲锋:“汪汪!汪汪汪!”
“乔默!怂!”我急忙跑上山拉回乔默。那两个女游客吓得抱在一起,幸亏她们没跑,不然刺激到草原狗追击的本能,我也拦不住。
“请问一下,”中年女游客向我打听,“那边那个房子是厕所吗?”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简陋的小屋:“大姐,除了那个房子,其他地方都是厕所。”
年轻女游客尴尬地捂着肚子:“不要啦,没有厕所人家上不出来,后面那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