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乐于拷贝一些照片给索朗做资料,尽管索朗说荒漠猫非常珍奇少见,但我们最关注的还是狼。当问到本地狼群的近况时,索朗叹口气:“现在若尔盖的狼还不算濒危,但最大的问题是这里的狼群正步入老龄化,虽然现在看着还有狼,但很快这批老狼一死,就后继无狼了。早些年的狼年轻雄壮,我见过最大最威猛的狼,他能叼着一只大羊跳过两米宽的河流。现在这种年轻力壮的大狼太少了。”
“为什么没有年轻狼呢?”
“盗猎!掏狼窝!这些年狼群几乎找不到安全的繁殖地,小狼来不及长大就被掏了。”
我的心绷紧了,赶紧打开后山的航拍照片:“你认识这片山吗?这里安全吗?”
索朗辨认了一下方位:“这是我们湿地的核心区嘛,没有盗猎者去不了的地方。这片山上,活佛曾经放生了一头梅花鹿,盗猎者眼馋鹿一年多了,碍于牧民在一直没敢下手,但他们经常在那一带转悠等机会。如果狼窝在这里,狼崽子迟早会被发现……”
我和亦风顿时急了:“明知那些人是盗猎的,为什么你们保护区不把他们抓起来?!”
“保护区没有执法权,只能劝说教育。第一次原谅,第二三次罚款。那些几十几百元的罚款都太轻了,盗猎的都是油子,哪怕你堵了他十七八回,他还说是第一次。这么多年来,那些盗猎的我都认熟了。”索朗咬咬牙,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难以启齿的话,“前些年我在保护区工作,和我的搭档专门打击盗猎的。唉……不怕你笑话,这差事干得实在窝囊,见到盗猎的连句重话都不敢吼。因为我们没有执法权,即便警告都只能是好言劝说。日子长了都知道保护区是个没牙的老虎,遇到盲流小毛贼还能吓唬吓唬,遇到那些专业盗猎者,他们才不怕你呢,他们不光有套子、夹子、毒药,更有枪、雷管、炸药。而我们没有武器,没有经费,连行动的车都是临时借用的。我们曾经拦住过几个茂县人,当时发现他们有枪,我们不敢起正面冲突,赶紧报到当地派出所,一查才知道他们是省级通缉犯,杀过人,逃到草原上。现在草原上长期盗猎的大多都是亡命徒。盗猎是暴利,谁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跟谁玩命。”
我头皮一阵窜麻,不由得想起除夕那天遇上死牛贩子的时候,泽仁就曾经告诫过我们要警惕,大草原上藏匿着不少在逃的杀人犯,就干盗猎和贩卖死牛的勾当。现在听索朗再次提起,可见即使是当地保护区反盗猎的工作人员都拿他们没办法。我们要保护狼群,迟早会触及那些人的利益。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潜藏的危机。
“2006年的时候,光是非法打鱼每年就有六十万元的收入,而一只旱獭能卖两百元,干得熟的人一次可以毒死四五十只,一年下来少说几百万元的收入,这还不算狐狸、兔狲、荒漠猫、鹰、隼、豹和其他各种珍稀猎物。猎狼的诱惑更大,你们见过卖狼的,我就不多说了。”索朗的目光停留在亦风脸上,“我讨个大,叫你一声兄弟,如果你们想要那窝狼活着出山,就得赶在盗猎者的前头。现在眼看着就快到五一长假了,游客多销路多,这时候盗猎势头凶得很。”
看来此番得“明知山有狼,偏向狼山行”了。虽然我们以前也曾经在狼山长期驻留过,但那时候没发现有狼崽,也一直尊重狼群领地,从不深入扰动,而且那时有格林领路,总觉得有几分安全感。现在时隔两年,格林活没活着不知道,狼群是不是我们熟识的不知道,狼群还买不买这过期“狼妈”的账,更不知道!狼山不是好闯的,护崽的狼群是绝不敢惹的。接近狼崽的过程中,一旦遭遇大狼,就别想出山了。更要命的是,随时可能遇上盗猎的。
狼窝,去还是不去?即便找到了狼窝,我们又能为他们做什么?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临出门,扎西嘱咐:“如果真遇到盗猎的,别硬碰硬,告诉我们,我们帮你!”
扎西的话明明是颗定心丸,却也宛如一记重锤砸实了孤身进狼山的危险性,谁都知道在山里遇到危险,喊破天都没人救。
商量来商量去,我们决定先放航拍机巡山侦察,我们在小屋附近遥控监视,这是最安全的方法。由于狼山地界广阔,亦风特意将地面雷达图传系统做了增距,十公里内的信号都可以传回地面。
第一次飞行,绕狼山上空一圈,镜头捕捉到水源地旁边有一匹狼,他稀奇地仰头—这是什么大鸟啊?然后迅速跑开,之后,航拍机就再没发现过狼了。
上狼山!找狼窝!当做出这个决定时,两人都热血沸腾。
虽说我们不愿意打扰狼群领地,但长期的被动等待让我们几乎抓狂,作为狼痴和想念格林的我们,早就想主动接近狼群,也早就想进山一探格林的下落了。或许与格林重逢就在山间,更有幸者可能亲眼看到野生的小狼崽在山野间嬉戏,那是多么令人向往的画面!
激动归激动,紧张是难免的。我们开始商量接近狼群的方式。
牧民既然信奉山神,不敢惊扰狼群,那么我们不便追问牧民,而且狼群育子期间上山干扰的人越少越好,多一种生人味道就多一分危险,也少一分遇到狼的希望。我们决定凭着对狼群的了解,自己去搜寻。
在水源地布控成为我们侦察试探狼群的第二步,这是观察野外动物最常用的方法。
人和动物都离不开水,正常情况下附近大多数动物都会去水源地“签到”,而狼在每次捕猎和进食之后都需要大量补充水分。我们只要在水源地布置隐蔽摄像机就能够以逸待劳,说不定能拍到狼群饱餐之后来这里喝水,清洗脸上的残血,说不定格林就在其中,如果水源地靠近狼窝,说不定还能拍到小狼。
我画了一张狼山地形图,和亦风在图上分析。
这一带我们非常熟悉。狼山像一只张开五指撑在草原上的巨手,有六道主要的山脉,从东往西数分别是拇指山脉、食指山脉、中指山脉、无名指山脉、小指山脉,另外还有一片与主山脉形断意连的孤峰,我们称它为“断指”,断指山峰背后是悬崖和公路。我们的小屋在拇指山脉西侧,格林当年的狼洞在食指山脉东侧,小屋和狼洞遥遥相望。中指山脉和无名指山脉两年前还是狼群经常出没的地方,现在修起围栏,划分了牧场,狼便少了。小指山脉和断指山峰是现在狼群的聚集地。
狼山地带一共有五个最清洁的水源地,分布在狼山六指山脉的每个指缝之间。冬季里狼山主峰的雪水渗入地下,开春以后冻土软化,这封存在冻土中的雪水又从地缝里涌了出来,在软泥面上流淌成小溪。水质最清凉的地方莫过于泉眼,雪水再往山下流就会夹带很多淤泥和沉积物,等流到草场上就已经成了混杂着各种微生物和牛羊粪尿的泥水。
狼钟爱清泉,虽然成年狼出门在外没那么挑剔,但狼妈妈则不同,新生幼狼体质弱容易感染病菌,正如每个人类的母亲都要给孩子选择最安全的牛奶,狼妈妈也一定要给孩子们寻找最优质的水源。这五汪清泉中肯定有一眼是野狼母子的指定饮品。
我们一共有八个隐蔽摄像机,其中三个用在了狐狸窝边,两个前一段时间安装在了黑颈鹤的巢边,观察他们孵卵的情况。目前仅剩三个摄像机不够布控,五个水源地必须取舍。我将五个水源地按它们的重要性标号:
一号水源在断指和小指山脉中间,作为狼群聚集地的水源,这个泉眼是监控重点。
二号水源在小指和无名指山脉之间,狼群翻山跟玩儿似的,二号水源也应该是他们常去的地方,必须纳入监控范围。
三号水源在无名指和中指山脉之间,狼群常路过这里,为保险起见,也需要监控。
四号水源位于中指和食指山脉之间,有牧民在那里放牛,人畜扰动水质不佳,看到狼的可能性不大,可以放弃。
五号水源在拇指和食指山脉之间,水量最大,经年累月的冲刷把地面冲裂出六七米宽的深沟,直到冬季深沟底的小溪依然在冰层下有清泉在涌。这小溪的水量虽多,但是离我们的小屋很近,我们也常去取水,有人出没,估计狼群在这里喝水的概率很小。况且五号水源在小屋用望远镜就能一览无余,这里不用布控。
地点踩好了,就得算时间了。总不能赶在狼群开会的时候,端着摄像机凑上去:“我们想拍你。”狼一准儿会说:“我们想拍死你!”
咱得低调,悄悄去。
狼群通常在一早一晚活动,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五点是他们休息睡觉的时间,这个时间段遇到狼的可能性很小。六个小时刚好够往返,但我们必须顶着烈日快去快回。
上午十点,我们带着摄像机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