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贤几人是在少帝登基那日被送入齐宫的,被划分到了乐坊中人数最多的象鹤馆里。
与俱是女子的两坊不同,象鹤馆人员主体是乐童,由包括乐令在内的几位乐师亲自教导,每位乐师也会像挑选两坊中的女孩一样,各自挑选几个乐童作为亲传弟子。
康贤乐律天赋上佳,加上路途中加急训练过,便被名为景瑞的乐师收为了最小的男弟子。
景瑞是乐坊中最年轻的乐师,容颜清隽,脾性温和,最重要的是耐心极好,在他的教导下,康贤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三年。
三年间,他从同伴的话语中了解到原来不止乐童,连乐师都有可能会成为帝王的宠幸。
其中包括长相妖娆的乐令曹僧奴,也包括个性淡泊的景瑞。
当上协律郎后,康贤才知道之前的齐宫有多腌臜:从文襄帝到武成帝,这几位一奶同胞的帝王,在床笫方面豪放又冷酷,除了有名分的妃嫔,他们并不介意与宠臣分享各色宠幸,便是之后赐给宠臣也是常有的事。
康贤那时才理解景瑞对高湛恩宠的麻木,不论男女,这种事经历多了,岂会不哀莫大于心死。
但景瑞也有逆鳞——他的徒弟,康贤永远记得景瑞在知晓乐令有意让他安排徒弟侍寝后咬牙切齿的话语:这种事我承受就可以了,谁都不许动这些孩子。
直到高湛过世,景瑞的任何一个徒弟都没有成为太上皇的恩宠,而最积极的曹僧奴则被和士开进言免去了乐令一职,郁郁而终,景瑞接任乐令之职。
高湛驾崩之后,高纬为安抚宗室,将各国进献的大部分乐童赐给宗室,至此,普岚国进献的乐童就只有康贤一人还在宫中。
此时过去没多久,景瑞便病了,康贤作为他最喜爱的徒弟,当仁不让地来帮忙照顾师父。
景瑞病有些好转后,有人携物来看望景瑞。
来人将一木匣交给景瑞,景瑞开匣看了一眼后,默默关上木匣,意欲交还来人,淡淡说道:“心境已变,再好的乐器都没用了。”
那人并没有接下,用和景瑞一样的语气说道:“那就把它送给你看重的人吧。”
景瑞见状也不再坚持,目光落到康贤身上:“赤真过来。”
康贤连忙走到榻边,这才彻底看清来人俊秀似女的年轻面容,蓝紫色的眸子盯着自己时,竟让自己有种安心感。
“这个,就送给你了,别贪玩摔碎了。”“是,师父。”康贤乖顺接过。
“赤真?是突厥语吗?是什么意思?”“是栗特语,意为幸运。”景瑞解释道。
那人看着康贤,突然说道:“寄希望于运气,未免太过无用,但你应该不会太相信运气。”
“否则,也不会被你看重。”那人顺势看着景瑞说道。
景瑞牵动了一下嘴角,猛然说道:“下一任乐令就让曹妙达当吧。”
“怎么?不是这个孩子?”“他还太小,不足以承担乐令重任,曹乐师技艺高,威望也高,是当前最合适的人选。”
“当前?”那人转头看向康贤,轻按住他的右肩,温和说道:“你要好好长大,你的师父可是位好师父。”指着木匣,嘱咐道:“一定要保管好这个匣子哦。”
康贤下意识看了一眼怀中木匣,轻轻应了一声。
那人走后,康贤询问她的身份。景瑞用平淡如常的语气说道:“他就是你最不想侍候的那个皇帝。”
历代齐帝到畅音阁,内侍都会遮上帷幔,他们这些乐童只能模糊看见皇帝的轮廓,完全看不清容貌。
震惊之余,当即打开木匣,自此以后,里面的寒玉笛便追随了他之后数十年,直到与他一起下葬。
高纬独自探望景瑞后才过三日,乐坊就接到谕旨:任曹妙达为副乐令,暂代乐令职责。
自东魏至高齐,乐坊与帝后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乐令在,不置副令,用以不分乐令之权。
这份谕旨传达给众人,尤其是康贤一个坏消息:师父在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宫中最多的现象便是踩低捧高,康贤是前乐令最喜爱的小弟子,兼之性情孤僻,素来被人嫉恨,就算是景瑞的其他徒弟也不怎么亲近他。
所以景瑞一病便开始被人明里暗里欺负,谕旨一下,愈加变本加厉。
“你师父都快死了,你还练什么,还是赶快去找等你师父死后的安生之地吧。”平日欺负康贤最厉害的一个男孩抢过康贤的竹笛,肆意嘲讽道。
康贤狠狠踢了他一脚,趁他弯腰,又捶了他脊梁一拳,红着眼威胁道:“不许诅咒我师父!”
“那就打回去。”一条马鞭被扔到康贤手上,康贤循声望去,是一身胡服的高纬。
“看着我干什么!打回去!”高纬一声呵斥让康贤回过了神,握紧了马鞭,随手甩了离自己最近那人一鞭子,其余人立刻被吓得退后了几步。
康贤咬牙盯着那些人,找着机会把每个人都狠狠抽了一鞭,凭着身形瘦削,在别人想夺马鞭时,灵巧地躲过了。
被抽打的诸人恼羞成怒,正欲一起抓住康贤,却被突然冲出来的众多内侍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