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凉亭,蒋凝秋与谢擎深顺着园内弯弯曲曲的小径慢慢走着,一路无话。
手心微微出了汗。蒋凝秋有些忐忑,谢擎深平日里虽然不是善谈之人,却绝对不会沉默寡言到这种程度。眼下青年的状态如此异常,由不得她怀疑,自己那拙劣的掩饰已经被对方轻易看破。
她不敢抬头去看谢擎深的表情,生怕被他瞧出了端倪。心中一遍遍地念叨着,不要问起玉佩的事情,不要问起玉佩的事情……
可谁知道,怕什么,就来什么。
“凝秋,那块玉佩,也是该还给我的时候了。”
身旁的脚步声突然停住,温润的声音在后方响起。蒋凝秋一个激灵,险些把“我没带,明天让画屏给你送过去”说出口。飞快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她自怀中取出玉佩,转过身,递上去,故作轻松地笑道:“也是,瞧我这记性,明明揣在身上,却给忘得一干二净。此番去厉州,多亏有伯父在最后关头出手相助,方才化险为夷,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伯襄你呢。”
她东拉西扯试图转移话题,可谢擎深却不上钩。凝视着那翠绿色的小巧物事,青年猝不及防地开口:“我想,你已是听说过它所象征的身份了。是谁告诉你的?三哥?绾绾?殿下?”
蒋凝秋手一颤,险些将那玉佩抛了出去。她能感觉到谢擎深在注视着自己,目光几乎带着能将她灼伤的温度,她不敢回视,只能垂下眼睛,盯着地面。
玉佩被从指间抽走。蒋凝秋想缩回手去,却被谢擎深以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握住。
“是谁将此事告知于你,其实并不重要。凝秋,我在意的是你的想法。若我有意……你可愿与我携手白头?”
居然就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
两辈子三十多年加起来,这还是蒋凝秋头一次被人告白。心突地一颤,还没等雀跃的情绪荡漾开去,就已沉落下来,变得沉甸甸的。自己与谢擎深可以是青梅竹马,可以亲如兄妹,却绝对无法达到恋人的程度,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长痛不如短痛,一时的不忍和暧昧最终会给对方带来更大的伤害。逃避也不是办法,她不可能一辈子都躲着谢擎深。
蒋凝秋抬起头,直面谢擎深的目光。四目相对,握着她的那只手忽然紧了紧。她看出了青年眼中潜藏的小小期冀,一时间心中竟有些酸涩起来。
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
“抱歉,伯襄。”她轻声道,“你是我的挚友,却也只能是……挚友。”
那双眼睛里含着的光芒一下子熄灭了。握住的力道缓慢收去,两人的手指朝着相反的方向渐渐抽离,终究分开,各自无力地垂了下去。
“是因为武探花么?”沉默许久,谢擎深突然低声道。
蒋凝秋一怔,下意识掩饰否认:“不,我……”
“你不必说了。”谢擎深神情落寞,打断了她的话,“我看得出来。你现在看着他的目光,与我看着你的目光……一样。”
蒋凝秋猛地噎住。
“先前我想过,若你无意,我便不去强求。可是看到你与他交谈说笑,言语神情之间都暗含着不同于对旁人的关切,我果然……还是不甘心。”谢擎深垂下眼帘,苦笑,“明明……是我先于他和你相识的。”
“你是谢家少主,天之骄子,身份尊崇。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要将自己困死在我一人身上。我……不值得。”蒋凝秋低声道。
“值不值得,只有我才能评判。可惜我喜欢的那个女子,不愿做谢家的少夫人。”
两人面面相对,却是沉默无言。
求而不得,不愧是人生苦楚。
与此同时。留在凉亭中的周迟与武云起,此时却是一副剑拔弩张的状态。
“你……好大的胆子!”隐秘的心思被初次见面的人轻易戳破,周迟勃然色变,拍案而起。“不过是一介寒门,做了几日的县令,就敢在此胡乱妄言,挑拨离间!武云起……孤看你是一路走来尽在掌握,以至于太过得意忘形了!”
“殿下请息怒。”面对怒气勃发的年轻储君,武云起跪了下来,却依旧是神情不亢不卑,语气不急不缓,“学生是不是妄言,是不是挑拨,殿下心中,最是清楚。”
凤眼眯成一条细线,从中透出几分森寒的杀意。“孤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凭靠,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学生家世寒微,身无长物,唯有满腔沸腾热血,一颗赤诚之心。”武云起道,“今日斗胆,读一次殿下的心,也仅有这一次。若殿下认为学生无力犯上,乃大不敬之罪,学生听凭处置。”
周迟盯着他不语,半晌,蓦地收拢起眼中煞气,竟是露出了一个微笑:“你可真是个赌徒。在父皇那里险些丢了功名还不够,居然又赌到孤这里来了。”他从桌案后面走出来,慢慢踱步到武云起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青年,“你说你读了孤的心……那你可还满意你所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