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蒋凝秋来说,画屏、蒋义与蒋信都是这七年一路陪着她走过来的人。虽说名为侍女家将,但在她心目中却早已与家人无异。
看着前几日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蒋信转眼间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蒋凝秋数日来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被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理智的弦砰然断裂,悲痛和愤怒令她丢下了对于杀人的恐惧,替蒋信手刃仇敌。
枪械已经暴露,在场的敌人都不能留活口,他们必须都要死在这里!
第二批弹夹也要用光的时候,战场上突然介入了一群陌生的士兵。他们装备精良人数众多,三两下便将剩余的黑衣卫全部放翻在地。蒋凝秋并不敢放松,敌人的朋友不一定就是敌人,在没有确定对方身份之前,她不准备贸然靠近。
四人被围在一个圈子里。突然,包围圈开了个口,一名身着铠甲、手持长鞭的女子走入圈中。身材高挑,容貌妍丽,神情却有些高傲。
顾绾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蒋凝秋:“你便是蒋家大小姐?我当是何等美人,没想到却还是个没长大的丫头。”
“你是谁?”蒋凝秋将枪口对准她,警惕地问。
顾绾绾哼了一声:“我手下儿郎助你脱险,对待恩人你却是这等态度?京城贵女,教养也没高上多少嘛。”
说着,却是突然发难,手臂一扬,亮银色的鞭子抽了过来,“啪”地一声打在蒋凝秋的手背上。力道并不重,却足以让枪脱手而出,那鞭子却好似灵蛇一般,又是一卷,将那快要落地的手枪勾了过来,送到它主人的手里。
“这便是伯襄提到的火器?”顾绾绾摆弄着这个新奇的物事,声音中兴致勃勃。“是这样么?”手指搭在扳机上,她突然将枪口指向蒋凝秋的眉心,“蒋家妹妹,我用得可对?”
“敢开枪你就试试!”被她太过自我的态度激怒,蒋凝秋将另一把枪对准顾绾绾,冷声道。
“……蒋姑娘,是误会,误会!这是自己人!”这一系列冲突发生得太过迅速,周围人还没等反应过来,两名女子之间就已变成了这般剑拔弩张的局面。还是谢诚最先从越州军突然出现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连忙劝阻蒋凝秋,“这位是越州五品先锋将军顾绾绾,与我们是同一边的!”
“无趣。”顾绾绾撇撇嘴,将手枪径自向蒋凝秋丢了过去,“喏,还你。”
蒋凝秋没有答声,接过枪暂时别在腰间,转身朝蒋信走去。
“姑娘……”蒋义依旧将死去的兄弟抱在怀中,见她走过来,哽咽着开口。两人自从年少入伍便是战友,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如今眼睁睁看着蒋信惨死,这叫他如何能承受得住。
“将信叔带回建宁,择日厚葬。”蒋凝秋轻声说,伸出手合上那双依旧怒睁着的双眼,“他的妻儿,我会妥善安排的。”
顾绾绾远远看着他们,脸上散漫的神情也逐渐敛去。“你们两个,”她随手点了两人,“去帮人家抬着遗体,动作仔细着点。”
一行人无言向山下走去。蒋凝秋依旧需要到原定的地点取马,越州军的马匹也统一藏了起来,方向都是一致。蒋凝秋与顾绾绾并排走着,都是沉默无言。两人之间隐隐浮动着彼此抗拒的气氛,跟在后面的谢诚看在眼里,着实捏了把冷汗,好在那位任性的顾大小姐也知道对方此时情绪异常,并没有再做挑衅,这才令他松了口气。
来到藏马处,当时随着蒋信潜入矿坑的两名谢家侍卫正等在那里,焦急地左右张望着。看到蒋凝秋与顾绾绾一同出现,两人都是一惊;再看到后面被人抬着的蒋信,登时脸色大变,迎上前来单膝下跪:“请蒋姑娘降罪!”
“罢了,此事与你们无关,都起来吧。”一路走来蒋凝秋的愤怒已消耗了许多,剩下的只有伤心和疲累。为了防止太过显眼,三人原本就是分别撤离的,蒋信又是走在最后,对于他出事并不知情,也是无可厚非。
她这样轻轻揭过,两名谢家侍卫反倒更加内疚。其中一人道:“我三人共同执行任务,本该共生死,同进退。如今蒋兄惨死,我等却安然无恙,心中实在无法原谅自己。请蒋姑娘责罚!”
“既然这么想要受罚,那就等到回建宁后,自己去向伯襄领鞭子吧。”顾绾绾在一旁开了口,“秋山城那边的事情还没解决,你们是想延误军机么?”
此言一出,两人皆面露惭色,无声起身退下。越州军的马匹就藏在附近,此时已被四名士兵一同赶了过来。顾绾绾翻身上马,看着也已经骑在马上的蒋凝秋道:“蒋家妹妹,请吧!”
蒋凝秋也没客气,一夹马腹,率先扬鞭冲了出去。
“全军出发!”顾绾绾半眯着眼看着她的背影,回头喊了一句,打马跟上。
夜色深沉,前方的路笼罩在星辉月华之下,一片昏暗朦胧。两旁的景色飞速后掠,骏马飞奔带起的凉风吹过面颊,蒋凝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眼泪已流了满脸。
武云起……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她在心里默念。
因为我,已经无力再承受另外一个坏消息了。
距离最后期限还有四日。
官道上,一名自东北方向进入厉州的传令官,正马不停蹄地朝着秋山城的方向飞奔。
与他相反的方向,谢锐正带着半路遇到的谢添等人,朝着同一个目的地行进。
秋山府衙。
颜时、胡五和钱同陆续请命离开,却没有一个人再回来,李湛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心中却隐隐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他如同困兽一般在书房里焦躁地走来走去,来回踱步了片刻,终于停下来,向外面喊道:“来人!”
一个差役应声跑了进来:“钦差有何吩咐?”
“击鼓,升堂。”李湛阴沉着脸,眼中透出点点凶戾,“将临清知县武云起押上来!”
府衙正堂。
水火棍叩击着地面,一片“威武”的喝堂威声中,青年被带了上来。他身上的血痕又多了些,走路也不似平常那边稳健自如。面色苍白,鬓发散乱,看上去十分憔悴,但神情却依旧沉静凛然,镇定如初。
身穿囚衣,如着华服;披戴手铐脚镣,如饰金冠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