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除夕年宴照例放在了晟帝的主殿。虽只是晟帝和后宫嫔妃出席的家宴,规格却毫不含糊。各宫嫔妃按位分顺序而坐,太后、晟帝和赵千秋则坐在上位。殿门敞开,阶梯下方搭起高台,正是歌舞表演登台之处。厉寒酥裹着狐狸毛边的斗篷,看着桌上的冷羹凉菜,一点食欲都没有,只懒懒地酌饮着小酒,眼神斜撇向上座。晟帝似乎对今日的节目安排十分满意,正兴致勃勃地看着台上的杂耍,一边和身旁的太后、赵千秋说笑。“今日这节目有意思。”
晟帝眯起眼笑,“宋桂,你安排得不错。”
宋桂赶紧躬身:“谢陛下夸赞,这节目统筹多亏了全公公掌眼,奴才不敢居功。”
“哦?”
晟帝闻言刚想夸全贤几句,环视一周却不见全贤的身影:“他人呢?”
宋桂有些犹豫:“奴才这就去将全公公找来。”
晟帝淡淡地应了声,看着宋桂领着两个小内侍退下,神情冷了下来。赵千秋察觉到晟帝的神色变化,故意道:“这个全贤也不是第一次擅离职守了,上次慈心园的事还没得到教训又故态萌发,莫不是真的年纪大了,有所懈怠?”
晟帝也想到这一点,顿时更加不悦,想着等全贤回来定要好好训斥一番。这时,台上的杂耍艺人尽数退下,一块巨大的红纱遮住舞台,引得人起了好奇心。晟帝也暂收心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舞台上。短暂的静默后,铮铮的琵琶声突然响了起来,红色的纱幔在乐声起的瞬间抽离,露出舞台中央的一个人影来。幽才人穿着一身艳红,身姿曼妙地立于正中,贴身单薄的衣裙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形,在寒风中更显得娇弱动人。她媚眼如丝地盯着晟帝,绽然一笑,旋身随着乐声舞了起来,动作轻盈激烈,腾挪旋转间尽是勾人的意味。荣嫔看了眼两眼放光的晟帝,再看向幽才人这个狐狸精,气不打一处来:“穿这么少,也不怕冻着!”
其他嫔妃也纷纷面露不悦。这幽才人当着大家的面这样勾引晟帝,手段也太下作了。更何况太后还在场,就如此轻狂做派,果然是舞姬出身的上不得台面。端嫔抚着肚子,不像荣嫔那般将不满挂在脸上,她看向太后,就见太后的脸色阴翳,明显带着嫌弃之色。太后搁下筷子,也不看那舞得卖力的幽才人,转头问晟帝:“这就是乐郡王送来的那个舞姬?”
晟帝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眼睛又流连回幽才人身上:“正是,母后觉得她如何?”
如何?不知羞耻,妖媚惑主的玩意儿,当初就不应该收进宫来!太后忍着心底的怒气,还是给晟帝留了点面子,委婉道:“跳得不错,不过这舞还是留着给皇帝独自欣赏就好,哀家和后宫嫔妃估计都欣赏不来!”
晟帝看了眼下面的嫔妃,果然一个个都神色古怪,有的毫不掩盖鄙夷之色。连赵千秋也是垂首品茶,不曾抬眼。晟帝终于意识到幽才人这舞的不妥,方才心中的腾起的兴致顿时消磨殆尽,摆手就要喊停。突然,台上一道布料撕裂的声音传来——只见幽才人那身贴身的红艳薄纱顷刻裂作两半,颓然落下,只留一赤条条的人形呆立在原地,还做着展臂旋转的动作。“啊——!”
幽才人惊呼一声,慌忙原地蹲下,细细的胳膊环抱住自己,远远看去雪白的躯酮缩成一团,在火光映衬下分外扎眼。晟帝嚯地一声站起,目眦欲裂,显然怒到了极点。他暴喝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在场的侍卫、宫人先是一愣,随即慌忙跪了一地,颤抖着身子不敢抬头。赵千秋很快反应过来,叫身边的秋嬷嬷和熙朱赶紧取披风给台上的幽才人披上,把她带下去。厉寒酥也难掩惊讶之色。她因为宋桂先前的嘱咐,特意没去关注全贤暗地里的勾当。没想到他竟然在幽才人的衣服上动了手脚,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如此一来,且不说幽才人下场会如何,在场的这些内侍、侍卫,恐怕都活不成了。厉寒酥蹙着眉,眸色幽暗。脸色惨白,啜泣不已的幽才人很快被带了下去,与宋桂擦肩而过。宋桂似是没注意到这诡异的气氛,走到殿前回道:“陛下,奴才四处没找到全总管,恐怕是有事耽搁了。”
晟帝此时哪还会管全贤,他看着满场瑟瑟发抖的宫人,眼底蕴藏着风暴,沉声道:“来人。”
殿外驻扎的御卫军一拥而入。“将此间所有内侍、侍卫一并带下去,看守起来。”
这些人知道自己不小心看到了皇室辛秘,哪还有可能活命,顿时哭喊起来,场面一片混乱。赵千秋面露不忍,但不好多言。嫔妃们也被吓得不轻,皆撇过头去不愿看,只作没听见。厉寒酥看着跪在殿前,垂着头神色漠然的宋桂,抿紧了唇。出了这档子事,这除夕家宴自然是办不下去了。太后不愿掺和,早早回了宫。其他人皆被带到了偏殿,晟帝必须将事情立即弄清楚。换了身衣服的幽才人被带上来时哭得站不直身子,她趴在地上软成一团,直喊着要晟帝为她做主。晟帝不为所动,厉声问她:“今天这出不是你的主意?”
幽才人惊恐地瞪大眼睛,急忙否认:“奴家哪里敢!奴家只是准备了歌舞想让陛下欢心,这衣服是宫女准备的!”
晟帝便下令将幽才人的侍女以及制作衣服的宫女一并提上来。吹缘被宫人粗鲁地带进来,对着满屋子主子忍不住瑟瑟发抖,请安的声音都是抖的。赵千秋问她幽才人的衣服可是她准备的,吹缘十分干脆地点头应下。赵千秋有些惊讶,看了晟帝一眼,便声音一沉:“那这衣服怎么会突然破裂开?”
那破裂的红纱衣已被检查过了,分明是有人在缝线上做了手脚,刚穿上时不会有问题,一旦动作幅度大一些,缝线就会崩裂开,顷刻分成两半。幽才人这时来了力气,猛地一推吹缘,尖声叫道:“是不是你搞的鬼?你这个贱婢,一定是因为嫉妒所以要害我!”
说着便扭身厮打上去。吹缘被她一爪子挠在脸上,惨叫一声,赫然破了相。赵千秋连忙让人拉开幽才人,制止她撒泼发疯的行径,却发现她力气极大,不死心地挣扎不休,直到晟帝忍不住呵斥出声:“成何体统!”
幽才人一愣,满脸惊慌地看向晟帝,却见他眼中赤裸裸的嫌弃厌恶。她心中一紧,赶紧捏柔了嗓子:“陛下……”却只得到晟帝毫不留情的一挥手。一旁的宫人立刻拿一团布将幽才人的的嘴堵住了。赵千秋又问了遍吹缘,量她自己没这个胆子,要她道出究竟是何人指使她在幽才人的衣服上动手脚。吹缘捂着自己被抓破的脸,喘着气,抬头看向上座的晟帝和赵千秋,然后竟是将目光转向了厉寒酥。却见厉寒酥正冷冷地看着她,眼中似乎带着一丝讥讽和了然于心。吹缘心中一咯噔,又砰砰剧烈跳动起来。赵千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道不好,正要开口却被荣嫔抢了先:“你看宓嫔做什么?难道这事和她有关?”
荣嫔巴不得厉寒酥吃瘪,逮着机会便迫不及待地插了一嘴。端嫔此时也柔柔地开口道:“说起来,这丫头原本还是宓嫔妹妹身边的,难道……”众人都听懂了端嫔话中未尽之意。吹缘一咬牙:“是宓嫔娘娘!”
她眼神坚定地看向晟帝,忍着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抖着声音道:“是宓嫔娘娘要我在幽才人的衣服上动手脚的,奴婢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她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