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尽力往外推他,“你走,趁着皇上没散朝,赶紧离开这里。你听我说,我暂且敷衍住他了,就像陆润说的,得不到的他才会百依百顺。你不必挂念我,记着你要做的事儿,把它做成做好。我今天见了你一面,心里就踏实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娇娇儿,腰杆子硬着呢,没那么容易打趴。你快走,和他遇上了反倒骑虎难下,惹得他发火,有什么益处?”
他愈发难过了,“颂银,我不能把你丢下。拿女人当挡箭牌,我成什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我们家老太太说过的,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是那么容易屈服,也不会到这步。咱们不是没机会,只不过要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能逃。我在这宫里当了四年差,知道哪里守卫最薄弱,哪里最容易蒙混,所以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干你的事儿去吧。”
她的坚强他早知道,可事到如今还能这样顾全他,实在令他汗颜,“咱们俩在一块儿,我从来没能给你带去什么……”
她只是微笑,隔着泪雾对他微笑,“怎么没有?我原本应该嫁不掉的,内务府女官,哪个人家也不敢娶。你要了我,算是解决我的难处了。咱们两个有一宗妙,不管对方多蹩脚,永远觉得我的那个人最好。千金难买我愿意嘛,破锅烂盖的,凑合一辈子完了。”
到了这时候她还开解他,他陷入两难,要带她走,她不愿意,她比他更顾全大局。其实也是想得太简单了,这紫禁城要是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还算个什么皇城!他就是不服气,叫人欺负成这样。可生杀大权在别人手上,垂死挣扎也得留神,你敢不满,不满碾死你,这就是皇权。
他憋得浑身起汗,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六月初二帝后大婚。”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还有五十四天。”
可是这五十四天内充满了变数,外面的事并没有什么可忧心,只怕她在宫里坚持不住。
他再待说话,她忽然把他的手拂开了,轻声道:“他来了。”
他转头看,前殿廊庑下站着一个人,穿明黄朝袍,戴红缨结顶正珠珠朝冠,昂然立着,朝这里眺望。他咬紧了牙关,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转身要去理论,颂银拽住了他,“去送死么?”
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他做过粘杆侍卫,横了心下死手,可没有布库场上的诸多规矩和忌讳。但杀了皇帝之后呢?逆臣,株连九族,谁也救不了他们。颂银不撒手,“你要去,我就死给你看。”
他愕然回头看她,她眼神坚定,绝不是同他闹着玩的。他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是啊,不管不顾的后果就是连累满门,父族母族,甚至她这个才过定的妻族都逃脱不掉。他向来活得肆意,没想到在这里栽了跟头,才知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诛心。再回身看前殿,那片廊庑下竟空空如也,皇帝入大殿,避让开了。
身后的恭亲王亦步亦趋跟着,“您不生气?就这么算了?”
皇帝难得的宽宏大量,“朕已经赢了,不和他争这一时长短。”
恭亲王叹了口气,“容实和颂银是订过亲的,您硬把人留下,不是夺□□房吗,传出去多不好听呀。您要喜欢美人儿,别不好意思说,我替您上外头办去,保管您满意。”
皇帝扭头冷冷看着他,“五哥,朕的事儿不劳费心。”
“别呀,咱们不是亲兄弟嘛,我替您的名声着想呢,就算上老佛爷跟前讨示下,老佛爷定然也不答应。”恭亲王絮絮叨叨说,“您过不了多久就要大婚了,皇后在娘家等着您呢,您闹这一出,叫她脸上也无光不是……”
“你真是为朕着想?”皇帝牵起一边唇角,笑得人不寒而栗,“不是为容实当说客来了?你们之间素来要好,为了朋友,要插兄弟两刀?”
恭王诚惶诚恐地搓手,“您快别开玩笑了,他上我们家哭来了,我能不来?要是真动手,皇帝和大臣抢女人打架,传出去好听?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暂且放一放,好赖等大婚过后再说。人都笑话男人戴绿头巾丢人,女人戴绿头巾就不丢人了?皇后是坤极,是一国之后,她还没进午门呢,您把大臣藏在乾清宫里,像什么话儿……”
皇帝大皱其眉,他说得实在太不中听,断然喝止了他:“恭亲王,慎勿妄言!该怎么做朕自有分寸,难不成朕爱一个女人还要得你的首肯?好了,再说伤了兄弟情义,朕该批折子了,你跪安吧!”
恭亲王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闹起来,他想拉偏架的,也没拉成。这位爷能不计较容实硬闯弘德殿,必定是因为要在女人跟前装宽宏,别说还真是上了心,否则以他那股子张狂劲儿,早把容实剁成肉泥了。
他拢着两手向外看了一眼,云翳深深,大雨将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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