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到格林了!”
电话那头好一阵猛烈的拉线声,老狼很紧张:“死的活的?!”
“活的!长成大狼了!”
“哎呀!好!太好了!”老狼估计是蹦起来了,“腾格里开眼了!找了这家伙快一年啦!快给我讲讲怎么找到的,他现在什么样了?快四岁了吧!”
“我们在山垭口塑了一座狼雕像,就是放在那儿的摄像机拍到的。”
电话开成扩音,我俩抢着讲如何用黏土塑了一座狼雕,如何发现“牦牛”拱狼雕,如何将改装摄像机埋伏在狼雕旁,如何阴差阳错意外拍到格林的经过,我们描绘他现在的长相,讲他吃奶糖的样子。
“你做的狼雕能引来真狼,那一定塑得很像吧?哈哈,你们耐心等着,只要格林发现你们回来了,肯定会来找你们!”
听说他跟另一匹母狼在一起,老狼的兴奋点立马调动起来,细问了格林和母狼在一起的情景和肢体动作,老狼乐坏了:“他俩是一对儿!”
“啊?他结婚了?!”
“我还想给他的对象取名叫格桑呢,结果是辣妈!”
虽然辣妈和格林同时出现在镜头中相依相偎的时候,我也曾经怀疑他们的关系,但现在被老狼点破,我还是不禁下巴一掉,脑洞大开:“不会吧?不是只有狼王才能结婚吗?”
“他讨个媳妇生一堆孩子,那不就成狼王了吗?你以为狼王还需要选举啊?”
“这小子事业有成啊!”亦风被喜悦冲得面红耳热,和老狼你一句我一句,高兴得不得了。
我一时间也被他们热烈的讨论搅得反应不过来,沉淀脑花才想起了重点:“等等!格林的对象是辣妈,那后山那窝小狼不就是格林的孩子吗?!福仔,双截棍……”
我的心猛一阵痉挛—那些孩子都不在了。
亦风神情一黯,也不说话了。
“等明年这些小狼一长大,格林的狼群就壮大了,那些小狼都是你们的孙辈儿啊!高兴吧?……喂?喂……在听吗?”老狼还不知道福仔已经死了,我们也不忍心告诉他双截棍的遗骨就封存在这塑像里。
他们是来扫墓的……我这才知道狼雕为什么能引来狼。我们也许了解狼的行为,可是不一定能了解他们的内心。
结束和老狼的电话,我看见了泽仁儿媳针对格林照片回复的短信:“就是这匹狼。”
九月六号跑到泽仁源牧找我们的狼正是格林,尽管我发出短信时已隐约猜到了,可是当我收到确认回复的这一刻,心里依然刺痛—在格林最需要我们挽救他的孩子双截棍的时候,我们却走了。
隔着冰冷的屏幕,我抚摸着长大后的格林,格林摩挲着没长大的双截棍,他舔吻着儿子的脸颊,用头轻轻靠在雕像上。眼看着一匹狼流露出他的脆弱,我心疼,心疼我的格林,他对孩子的爱同样是那样的深沉……
我生活不下去可以逃回城市,格林不能。我还能依靠父母,格林不能。我可以哭诉,格林不能,他除了坚强别无选择,因为他是扛起这个家庭的狼父。或许夏日里,我们在后山探查狼窝、观察小狼时,他就在没日没夜地奔波觅食,只是他一直没认出我们?
格林夫妇静静地守卧在“儿子”的身边,很安详。当初为了保护孩子,辣妈不惜把我咬下山坡,可是现在,她为之拼命的孩子一个一个离她而去,她又将如何化解这份悲伤……我想起辣妈为垂死的女儿飞毛腿驱赶乌鸦,用无语凝视盼望我们救救孩子的情景。我庆幸我救了飞毛腿,我救回了格林的孩子!
至少她还活着。我在视频中端详飞毛腿,第一次把她当自己的孙女看待。她肚子上的伤好了,红腰带也没了,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她像是突然之间成熟了,步态和神情更加稳重,眼神有了猎手的锐利。然而,小狼们成长的代价太重了,这是一个残酷的战场,他们几乎全军覆没。飞毛腿好不容易长到八个月大了,格林离开我的时候也是这么大,他还是个孩子就走向了荒山野地,独自面对险境。我现在想起来都止不住后怕。
我是一个平凡女子,不是科学家,但是当我来到若尔盖,开始渐渐关注这一切的时候,我慢慢了解到了许多让人心痛的事实。它不是专家案桌上的理论研究,不是歌功颂德的环境改观。
无处不在的盗猎者,明目张胆的死牛贩子,过度放牧吞噬草原,袂云汗雨的游客,人祸猛于天灾!火燕一家没了,黑颈鹤的四个孩子无一存活,狐狸仅剩一只幼崽,后山四小狼死的死、残的残……这一年里,我们看到的四个野生动物家庭一个个支离破碎。小鹤、小狐狸们、福仔、双截棍……我曾经满心欢喜地盼望着能记录下这些宝宝的快乐成长,目送他们有朝一日飞向蓝天,奔向旷野,谁知道却是目睹他们走向死亡……
我的格林,你向往的自由不羁背后是风餐露宿、颠沛流离,是消亡中的家园,是猎枪、毒药、陷阱、圈套,是天灾人祸和丧子之痛……三年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三年里我日夜悬心,为了化解这份思念,我们再返狼群。我以为只要见到你平安活着,所有的忧愁就会一扫而空,我以为这种担忧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复,我以为平复以后就可以安心地离开这里,像所有童话的结局一样,你自在幸福地生活着。
苦寻近一年,我找到你了,却发现随之翻开的是更加沉重的一页。
我们能救一匹狼的命,我们能改变狼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