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要重新拿回侯府公子的身份,重新入仕,像他这样在仙门中待过许多年的人,陛下不可能不感兴趣。他若想官场晋身,其实……没他向杨五形容的那么凄凉艰难!是的,他的内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明白的。所以,其实不是筑基的大门对他关闭,而是他自己一直在门外徘徊,踟蹰不前!有退路的人,怎么无畏?怎么勇往直前?怎么会去求仁得仁!在两耳嗡嗡的轰鸣声中,徐寿听见了头顶那层看不见的天花板发出裂冰般的破碎之声。他体内原本平静如水的灵力,忽然开始翻滚沸腾!破境之兆,就这样毫无预告的汹涌而来!峰顶洞府中,玄冰寒玉床上,正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的呼吸吐纳运转灵力的冲昕,忽然睁开双眼。下一瞬,便化作一道残影,从洞室中消失了。杨五寻摸出前些天刚去勤务司买来的灵茶,弄好黑窑小炉将茶煮上,才觉出没听见徐寿声音。回头看去,房中除了她并无旁人,大门还敞着。她奇怪的走到门口,却看到门外阶上,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负手而立。他穿着玉色的长衫,映着雪,便是背影都那么好看。“道君?”杨五讶然。冲昕微微回头,给她一个侧脸。食指轻轻压到唇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杨五惊讶,踏上一步,从他身侧往院中看去。赫然看到徐寿双手捏诀,盘拢双膝席地而坐。三花聚顶,五心向天。他的面色红得异常,似在忍受什么痛苦,头顶竟冒着一丝丝的白色雾气。原本为白雪覆盖的院子,以他为圆心,积雪融化了一个大圆,雪水打湿了他的裤子鞋袜,他似乎也毫不在意。冲昕叫她禁声,她便闭紧嘴,什么也不问。但心中隐隐有个猜测,莫名期盼。她穿着练功时才穿的短袄长裤,站在冲昕身侧,很快就觉得寒凉。看徐寿还是那副脸上憋得通红,想喊喊不出来的痛苦模样,像是一时半会不会有结果,杨五便乖觉的退回到屋里。房舍中有养护阵法,常温常湿。她便在卧室里撑开窗,坐在窗畔瞧着院中情形。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徐寿脸孔红若滴血,头顶白雾蒸腾。他忽然手一动,手心之中,已经多了一颗圆滚滚的丹丸,翻手就往口中送去。一直负手静立若雕像般的冲昕也动了。他玉色袍袖瞬时拂出,袖角带出的罡风,便将徐寿手中那一颗丹丸击落在地。徐寿艰难地道:“道……君……”冲昕喝道:“九十九步,都已经靠着自己走到这里,最后一步,何须借助外力!修道修道,修得己身,才是正道!”他的声音明明并不很响,却穿透力极强。杨五坐在窗下,只觉得那声音直刺脑海深处,令得她在那短暂片刻间脑中一丝旁的念头也无,只有他铿锵有力的话语。她不知道,冲昕这一声断喝,她早就领教过。这功法唤作“醍醐灌顶”,能让陷入幻境神志不清的人清醒过来,亦能让人摒除杂念,灵台清明。徐寿那些挣扎、犹豫、退缩、软弱,便都在这声断喝中消散。他的神情渐渐平静,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身体里如沸水般翻腾的灵力渐渐梳理通畅,滚滚的朝他的丹田气海汇聚。炼气弟子的丹田,像没有灌水的容器。那些灵力便涌进这容器里。水本无形,器却有形。无形的灵力不断的奔涌进有形的丹田中,不断的被挤压、浓缩,慢慢凝结。到最后,原本空空的丹田,灵力会凝结成为灵台。待将来再次破境,便会有金丹凝于灵台之上。再下一步,则丹碎婴成。这便是筑基——结丹——元婴三境的进程。而最早丹田中凝成的灵台则是后面一切步骤的基础,犹如地基之于高厦。故这一步,称之为“筑基”。看到徐寿终于破了心障,开始梳理灵力,构筑灵台。冲昕捏个手印,透明光罩般的结界将徐寿笼罩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至此,他才转头,隔着窗对杨五微笑:“闭上窗吧,外面冷得紧。”042“他在……筑基?”杨五问。冲昕颔首:“正是。”杨五看看在她院中席地而坐的徐寿,眼露困惑:“为何突然就……?”冲昕其实亦感困惑。寻常弟子筑基,多是先有预兆,立即便会禀告籍簿司和教务司。二司闻讯,便会派遣执事弟子前来见证并护法。在宗门内,大多数弟子的筑基过程,都是有条不紊,水到渠成的。但偶尔也会有些特殊情况。在某些特别的情况下突然破境,比如战斗中顿悟突破,或遇人点化,终于破了心障……徐寿,显然属于后者。“你们今天做了什么?”冲昕问。“没什么,切磋了几场而已。”杨五沉吟了一下,与冲昕实话实说,“不用灵力,他败给了我。”冲昕微讶,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追问:“就这样?”杨五回想了一下当时情景,道:“后来就说了几句。他问我为何会这样,我说……是因为他的枪总想着后路,所以不够果断干脆。差不多这样吧……”冲昕微微蹙眉。他当初分得炼阳峰,需要执役,是掌门师兄亲自交待了内务司的掌司。内务司便送来了苏蓉和徐寿。虽不知为何各方面都平平的苏蓉会被选中,但徐寿的确很中他的意。这个外门弟子非常会做事,把峰上杂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点都不需要他操心。很多事不需多说,吩咐一句,他便心中有数。有些甚至不用说,他便能心照不宣。总而言之,徐寿给冲昕的感觉是一个放在身边能让人舒心的人。他早便察看过,徐寿资质相当好,却徘徊在炼气大圆满境数年,显是有心障。杨五不管跟他说了什么,显然是点破了他的心障,令他一夕顿悟。从杨五来到炼阳峰,徐寿便受他的指示一直在照顾杨五。他做的很好,令冲昕一直都很满意。他也知道杨五因此和徐寿熟稔,但他没想到她和他居然熟稔到能言中他心障的程度。虽然他知道徐寿绝不会作什么出格的举动,但……徐寿也是英武的年轻男子。这令他心里莫名生出一点点不痛快。“闭上窗吧,别受凉。”他说完,撩开下摆,在她窗下盘膝而坐。杨五探头:“你要守着他?”冲昕点头:“炼气弟子筑基,乃是第一次破境,须得有人看护。”他让杨五关上窗,可杨五不想关。反正房中温暖,她又不出去,就趴在窗台上,看着院中的徐寿发呆。冲昕忍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在想什么?”杨五“嗯”了一声,没回答。冲昕扭过头去看她,她才道:“他筑基以后就是内门弟子了吧?”冲昕看着她。她叹道:“真好啊……”冲昕的心就软了。但她所羡慕的,是连他都无法改变的事。她生为一窍不通,注定了不能走上修炼之途。冲昕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他其实,本来也不善于言辞。他忽然转回头去朝山道上看去,杨五也顺着他目光望去,时近正午,赵三给她送午食来了。赵三在山道上远远的就看到院中情景有异,待走近了,看清徐寿的样子,吃了一惊。匆忙给冲昕行个礼,惊疑不定的问:“道君,徐师兄他?”冲昕点点头:“在筑基。”赵三又喜又羡。他人机灵,忙将食盒递给了杨五,对冲昕道:“那弟子这就去通知籍簿司和教务司去?”冲昕颔首:“叫籍簿司的人来就行了。我来给他护法。”赵三便飞快的上山了。不多时,杨五便从窗口看到,他骑着銮牛,离了炼阳峰。没一会儿,杨五又从窗口看到苏蓉自山上飞奔下来。她见冲昕坐在窗下,便没敢靠近。在高处踮着脚朝这边张望了一阵,大约只能看见徐寿坐在地上的背影。过了一阵,怏怏的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