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雅横七竖八地仰躺在副驾驶座上,忽然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车上虽有暖气,但陈絮还是温柔细心地将身上的西服褂子脱下来盖在了俏雅的身上。
他身上好闻的淡巴菰的气息,皮革的膻腥气,混杂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这馨软而可爱的印象,绒绒地触在耳畔。恍惚间,陈絮仿佛回到了弥渡酒吧的那一晚,他初次遇到这个姑娘,他倚在舞池旁边,静静地看她收拾着桌椅上的残羹杯碟。
那时的俏雅不过是一身酒吧小服务员的白色衬衫制服,在美女如云妩媚娇柔的衣香鬓影里,她并不出挑。然而,她举手投足间的清丽与优雅,却令他想起了澳大利亚的那一片珊瑚海。
那一段逃离家族逼婚式的海外留学的时光,身家利益面前,他不过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可是,他终究还是拗不过强势的父亲,最终的妥协是,他娶了一个他不爱却贤惠孝顺的女人。
这么多年,虽然在外面早已玩腻,然而他却不忍一次又一次地再去背叛。他顾忌的东西实在太多,所以身旁走过的女人,他欣赏过,却从不主动搭讪。
也许俏雅擦身而过时的蓦然停驻,令他第一次想要伸出手去抓一抓,一个从来都是克制且严谨的男人,他的每一次交易都仿佛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商场如此,情场亦如此。
俏雅的主动搭讪似乎并没有搏得他的好感,这样的女人他经历过太多,成功且英俊的男人,在任何场合总是不缺乏桃花运。他戏谑地问她抽不抽烟的时候,俏雅只是摇了摇头,却情不自禁地盯上了他指间的那方烟盒。
灯红酒绿,烟雾袅袅,他依旧只是偎在舞池旁边自顾自地抽烟喝酒,后来临走时,他习惯性地用香烟的锡纸折了一只纸鹤放在了俏雅的手边,他似乎还记得她熟睡时的样子,可爱而没有一丝一毫防备的样子。
俏雅统共见过他不过两回,却嚷嚷着要去这个陌生男人的家。一向沉稳理性的陈絮当然知道这姑娘是喝多了,一开始还肯安安稳稳地睡觉,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借酒装疯,说了一堆的胡言乱语,一会子哭着哭着,哭花了妆容,一会子又趴在车窗玻璃上恶心想吐地想跳车。
陈絮捉着方向盘是被折腾地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去了他在名爵公馆的一处私人别墅。
车子七拐八拐地直把俏雅给绕晕了,她呕了几下想吐,陈絮赶紧打开车窗玻璃,拿出方便袋,然而俏雅干呕了几下却没有了丝毫动静。
她软趴趴的陈絮不好背上身,所以只好打横地抱了上去。这栋别墅是他名下的私有财产,是祖父遗嘱上唯一一个留给最宠爱孙子的最宝贵的财产。每当生意上遇到挫折或是难过委屈的时候,他都会来这里看一看祖父与祖母之间的爱情。
他的妻子不曾来过这里,他不曾带过别的女人来过这里,俏雅虽然喝得跟个疯婆子似地,然而眉目间却是清醒的。她只觉得这个房子大地空荡荡的,大地令人心慌。
很多东西都是紫檀木或是黄梨木打造的,壁橱,旋转扶梯,铜罩子的西洋电灯,磨损了的唱声机旁,一盘一盘黑色胶质的唱片带。
像走进了一家民国式样摆设的博物馆,她痴痴地仰着头,没再胡闹。玄关处陈絮替她脱下了长筒皮靴,鞋架子上永远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两双拖鞋。祖母的,是宝蓝色绣五蝠百子缎棉拖。因为客厅里开了地暖,俏雅喜欢出脚汗,她赤着脚踩在毛绒绒的红色地毯上,整个脚背都没了进去,绵软无声,一切都是寂静,只听得见两人节奏默契的心跳声。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来就是事故的高发地段,况且暖气这么足,俏雅只觉得浑身是涔涔的汗意,微微敞开的礼服领口露出了她那纤细而美丽的锁骨。女人的锁骨总是对男人有致命的诱惑力,就像男人那v字领下结实的胸膛,女人本能地会想贴上去。
俏雅努力使自己看落地窗外的月色,可是该死的,就在她弯腰的一瞬间,陈絮的西服忽然从她的肩上滑落。俏雅猝然间要去抓的时候,陈絮却抢先了一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胸膛贴地她那样近,身躯微微颤抖着,鹅黄色的丝巾在锁骨处缓带微褪,暖气熏得她脸色渐渐泛着潮红,胃里的酒意渐浓,微冽的香气,是他身上guccirush2香水的味道。
酒吧的那一夜,她一直藏在脑海里不愿抹去的那种味道,然而如今真真切切重回到身边的时候。俏雅却忽然有了一丝心慌,谁说喝酒可以壮胆的,她却在害怕着什么。她隐隐觉得今晚必然要发生点什么,可是后来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她先主动吻上去的,还是身边的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意乱情迷,她舍不得推开他,索性任他吻着。后来,她趴在他身上,终于忍不住想要问他,“陈絮,你爱我吗?”
近乎荒唐,不过两面之缘,她却像飞蛾扑火般放纵了自己,爱要如何克制,什么才是最可怕的。有些人相识了一辈子也无法爱上彼此一秒钟,她认定的却是,一见钟情,至死不渝。
陈絮沉默了很久,忽然扳正了俏雅的脸,他看到了她的眼里有一丝迷茫的焦灼,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曾经手足无措被逼无奈的自己,他说,“俏雅,我已经结婚了,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名分,地位,甚至是时间,我的家族不允许,两年前我就已经娶了别的女人,一个我不爱却不得不娶的女人,俏雅,我不能……不能伤害到你……”他的眸子里有转瞬而逝的痛楚,此刻,他是有喜欢过她的吧!
俏雅只是拼命地摇头,微醺的酒香气在唇边缓缓萦绕,落地灯晕黄的灯光罩住了彼此,她在他唇边轻轻地啜了一口,温柔地呢喃道,“我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如果有伤害,那也是我心甘情愿,死了也甘心。”
后来俏雅稀里糊涂地想起来总觉得这酒话说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太张狂了,太不像自己一惯以来矜持的性子。可是,也许陈絮爱上的正是她的这样一份孤勇和执拗。
不能公开承认恋情,甚至连约会也不能在太高调的场合,不能太过频繁的见面,永远不要去他们公司去找他。佳薇听到俏雅为了一个男人牺牲这样子多差点连下巴都惊掉了。
芥末酱真是辣地够呛,佳薇辣地眼泪横流,一边扇着被辣地红彤彤的舌头,一边大着舌头咕哝道,“俏雅,你疯啦?你知不知道他开出来的这些要求是有多过分,这哪里是在谈恋爱,分明就是在找,在找……”佳薇突然住了嘴,后面‘小三’两个字佳薇不忍心说出来,可是,看着俏雅这样,佳薇很担心,怕她收到威胁和伤害。
俏雅将纸巾握在手心里,虽然脸上始终是淡淡地笑容,但手却在微微颤抖,“薇薇,你不是也曾经说过在一段恋情里,不被爱的那一方才是第三者吗?我没有想过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我也在离异的家庭里,我也知道那种酸楚的滋味可是我爱他,我爱陈絮,我控制不了自己不要去想他,每分每秒,每分每秒……”
“可是,这个孩子要怎么办?陈絮他能给你什么,一个家还是一大把钞票?俏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男人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还这样年轻……”如果不是因为俏雅是她最好的姐妹,佳薇从来不爱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第二天,佳薇就陪着俏雅去了一趟医院,妇产科在医院二楼的拐角处,这里总能看到一些脸色苍白的年轻女孩子颤颤巍巍的哭泣声。佳薇听得心惊肉跳的,检验报告出来的时候,佳薇下意识地攥了攥俏雅的手,仿佛被宣判命运的不是俏雅,而是她。
俏雅不愧是淡定女神,到头来却是她来安慰佳薇道,“没事。”
果真是怀孕了,佳薇真不知是为好姐妹高兴呢还是担心呢,倒是俏雅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她说她今天晚上就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絮。天快擦黑的时候,佳薇把她送到了医院附近的公交站台,就决定一个人压压马路。
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因为家离妇幼保健医院不是很远,佳薇沿着人行道一路走,夹杂在滚滚的车流和人流里,她习惯性地想要掏出手机看看有什么未读的短信或是漏接了的电话,可是什么也没有。顾念琛,顾念琛这该死的混蛋真的彻底忘了她了吗?
长街两侧的路灯霓虹灯次第点亮,晕黄色的灯光,像陶瓷杯里箍了一圈的茶渍子,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她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的楼下,她仰头看了看头顶上的那弯下弦月,原来农历十五早已过去,可是月色这样好,像他初次将她的手握紧揣进他的胸膛里,顾念琛很无耻深情地对她说,“可是,这里会疼。”
原来他始终疼得却是另外一个女人,说好要忘掉那里的一切,她下意识地去触摸楼道的温控开关,可是该死的物业也不管管,她忘了这开关早已坏了一个多月了。
因为是背着月光,楼道里漆黑一片,她穿着高跟鞋不敢往上跨楼梯,刚从手袋里拿出手机,想接着手机屏幕的光亮上楼的时候,却听到忽然有人在背后喊她“薇薇”,带着极度的疲倦和怜惜。
佳薇吓了一跳,这漆黑麻乌的,难道有人要抢劫她,劫财?不会还要劫色吧?可是不对啊,这声音怎么这么熟,熟到恐怕这一辈子她想忘都忘不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