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的开场白永远都是“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不懂事,你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说你妈会害你吗?真是越养大越成了仇人了,你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快有你了,你说说你,也不正经谈个男朋友……”佳薇每次一接电话,都是母亲的一顿数落。偶尔从电话里可以听到,父亲在一旁翻动报纸时微微地咳嗽声,估摸着也是听得烦了却不敢直接吭声,在外人眼里,父亲一向都是惧内顾家的好男人形象。
佳薇顿时像找到了知音似地,可是三五秒之后,就听到老妈在电话那端忽然骂道,“这孩子这么不听话还不都是你惯的,我说她两句你就不耐烦了,好好好,你们都嫌我是吧,这个家以后我也不做主了,随你们闹翻天去,看看看……一天到晚就知道看报纸,上面有你的那个老情人是吧,我让你看……我让你看……”,佳薇在电话里可以听到清晰地报纸被撕碎的声音,伴随着呼呼的气流,佳薇的心也跟着被吊了起来,可是她心里清楚,父亲终究是会让着母亲的。以前在佳薇很小的时候,懵懵懂懂地就听到上一辈的人最喜欢说什么夫妻两个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合,哪有记一辈子的仇的,可是在佳薇的印象里,父亲始终是隐忍不发的,他是喜欢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即使吃了一点点小亏,也不会是那样容易计较的男人。除非母亲对奶奶做得有点过分了的时候,父亲才会真正的发脾气。
可是佳薇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的,俏雅总羡慕着佳薇说有这样幸福的一个完整的家,她是想求着人多关心着一点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是不能了。自从俏雅的母亲重新改嫁了之后,就与瓜渡村的那边断绝了一切的来往。继父的家境也不是很好,后来母亲生了第二胎以后就更没有什么精力来管俏雅了。
“我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地,一开始我还能捡到别人剩下来的一些不要了的东西,可是自从有了弟弟以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好玩的,好吃的,全给了他们的心肝儿宝贝肉了,说出来还真是可耻,那时候看着学步车上的那个小家伙之后,我还真恨不得掐死他,可是薇薇你知道吗?当他伸出粉嘟嘟的小手咿咿呀呀地叫着‘姐姐,抱抱’的时候,我却再也不敢有这个念头。”佳薇从来不曾认识过这样的俏雅,可是她心里很清楚,俏雅的性子里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残酷的偏执,或许是一种飞蛾扑火式的孤勇,要么全盘拥有,要么彻底毁灭。可是她终究庆幸的是,俏雅有着清醒的自持,这是很多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所不曾拥有的。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我们终究是只能成为别人生活里的旁观者,一个清醒的局外人而已。
佳薇本来以为母亲吵吵闹闹,父亲忍让忍让也就过去了。谁知奶奶那天打电话过来告诉佳薇说,母亲竟然要和父亲闹着要离婚。佳薇顿时犹如晴天霹雳一般,这都老夫老妻了大半辈子,怎么会突然提出要离婚呢?佳薇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挂上电话就打了一个的飞奔回家。
家里早已闹成了一锅粥了,母亲坐在床头哭得哭天抢地的,二姨三姨还有舅妈都在一旁帮着劝着。父亲早已不见了踪影,好像从昨天晚上出去就没有回来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奶奶一看见孙女儿回来忽然眼泪就滚滚地流了下来,佳薇的脑子也是“嗡嗡“地仿佛在天旋地转一般,她攥紧奶奶的手,心却如刀绞。
在佳薇从小到大的印象里,家里就从来没有闹成这样的鸡飞狗跳过,母亲恨得咬牙切齿,骂出来的每一句都是在谴责父亲的大逆不道,最后终于委屈地嘶哑道,“我不过是骂了他两句老情人的话,他便像疯狗一样扑过来,什么东西,我跟了他大半辈子倒不如他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他有种他就找她过日子去,最好一辈子也别跨进这个家门,大家干净。”
无非就是那天为了佳薇的终身大事母亲撕了父亲手里的报纸,顺带提到了父亲以前的那一段走投无路的情史。那个女人始终是父亲心头一块久久不能痊愈的心病,他记得父亲那个皮夹子隔层的最里面永远藏着一个陌生女人的照片。当然前提条件是老妈不知道,可是小时候的佳薇最是调皮不过的,她就爱拿个水彩笔到处涂涂画画,后来有一次她从父亲的皮夹子里抠出了那个女人的照片,她怎么都觉得这个照片上的阿姨长得一点都不像自己的老妈。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面凃颜料,那是父亲第一次惊慌失措失地手打掉了佳薇手上的画笔,佳薇那时不懂,后来她才知道父亲心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一个女人。
任何女人都无法容忍睡在自己枕边二十多年的丈夫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别的女人。母亲纵然是大大咧咧爱吵闹的性子,可她毕竟是把毕生的青春和幸福都托付在了这个男人身上。佳薇一边忙着劝慰母亲,一边担心整日不回家的父亲会在外面有什么危险。
似乎过了很久,佳薇始终没有拨通父亲的电话,母亲嘴上说着咒父亲不得好死的话,但心里忽然还是有担心的,佳薇安慰着母亲和奶奶要她们别着急,可自己却开始感到一点点地害怕起来。
父亲固然是有好脾气,平时多半的时间都是母亲在说他却是闷不吭声,可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想不开一些事情。佳薇这几天也顾不上梳洗吃饭了,用手抓了抓头发瞬间扎了个马尾就去父亲曾经最常去的地方去找他。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庆幸的是,这种父女俩个之间的默契一直都在。佳薇是在一座废弃了很久的游乐场那里找到了父亲,小时候父亲经常会带她来这里坐旋转木马,后来因为商业中心的转移,游乐场生意惨淡,渐渐地,这里的地皮也被转让了出去。前不久听说是要建成一所幼儿园,只是很久了,都没有要动土的迹象。
摩天轮高高地耸立着,愈发显得坐在长凳下的父亲瘦削的背影。一片红枫掉下来落在了他的肩头,父亲瘦了也老了很多,他侧过身子时脸上的苍白而憔悴,仿佛大病了一场似地,佳薇的心蓦地颤了起来,她喊了一声,“爸……”那种心酸的感觉,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噎地整个人都难受极了。
父亲转过身子,仿佛沉默了很久,眼眶里有微微地湿润,这个坚忍而清瘦的男人,这个抿一口老酒眼角眉梢就会舒展开来的男人,忽然抬起头来看着身旁的女儿,带着几丝愧意和难过,缓缓说道,“薇薇,你恨爸爸吗?”
佳薇猛地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坐在父亲的身边,像小时候在旋转木马上父亲呵护在她的身后一般,她挽起父亲的胳膊,将头微微地靠在他的肩头,微笑着说道,“爸,我们回家吧,妈和奶奶还在家里等着我们一起吃饭呢!”
父亲依旧是一台收音机和几张金陵晚报,沙发上被父亲坐出了深深凹印的地方永远都有着父亲最体贴的温度。佳薇这几天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地扮演着和事佬和小丑的角色,偶尔饭桌上冷场也是在佳薇一声声地欢声笑语里变得热闹起来。佳薇本来以为这下母亲应该就不再闹腾起来了,谁知过不了多久,老妈和老爸又分分钟站在了同一阵线上,薛佳薇的相亲模式再次开启。
佳薇这次的相亲对象是老妈牌桌上一个老友的亲侄子,听说国内顶尖学府q*律系毕业的,长相文质彬彬,父母都是大学教授,虽然不是个‘海龟’,但好歹家世好,学历好,相貌好,算是个书香门第出身的贵族公子。鉴于上一次相亲的失败,母亲这下可是把人家的底细都给摸得干干净净,那男孩从小到大成绩一直是全校名列前茅,还拿过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高考时是本市的理科状元,直接被保送到了q大。
如果放在以前上学的时候,佳薇对成绩好的男生那是既崇拜又爱慕,可是都大学毕业这么久了,佳薇觉得这个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的好男孩到底有什么可去交往的。带着厚厚的眼镜,整天夹着一摞书穿梭于学校的图书馆与教师之间,和女生说句话都会脸红到耳朵根子。佳薇顿时对这种男生失去了兴趣,可是饭桌上佳薇哪敢反驳,老爸和老妈好不容易重归于好,佳薇总不能让他们二老又因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而整天吵得鸡飞狗跳的。
相亲约好的地点是在离佳薇家不是很远的一处风景不错的小公园,每次不是餐厅就是咖啡馆,佳薇一听到这些地方就觉得反胃。那男的倒也不反对,说听女方的主意。本来不想化妆的佳薇还是被母亲一阵唠叨地化了一个很得体的淡妆,杏子黄色的呢子大褂里配一件浅绿色的打底衫,带一点点跟的黑色皮靴配一条兔子绒的苏格兰式格子短裙,乍一看很淑女,佳薇都快觉得这样的自己迟早会有逼疯的一天,可是在没疯之前,她还是乖乖地去见了那个男人。
湖心的小亭子里坐着一对一对的小情侣,佳薇远远就看见那个男人一个人坐在廊下的长凳子上在玩手机,别问薛佳薇是怎么认出来的,通过母亲层层叠叠地把关和相关履历地了解,佳薇想认不出这个男人都难。
也许是等佳薇等得久了,她看到他有些不耐烦地扭了扭酸疼的脖子。佳薇将双手插在呢子口袋里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忽然站起来笑着问道,“薛小姐?”
佳薇点了点头,随即附赠点笑容,初次见面总难免有点尴尬,佳薇笑着说道,“等很久了吗?刚路上堵车,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
那男人瞬间将手机揣进口袋里,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道,“没……没有,我也是刚到不久。”他瞬间低了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
佳薇在心里凉了半截,这就是所谓的q大毕业的法律系才子,可毕竟第一次见面,总不能冷了场吧,佳薇建议绕着湖边走走,他不反对,仿佛一切可以由你来拿主意,可是这种感觉并不是她想要的。
湖边栽种着很多株腊梅,黄澄澄的小花开在枝头,像清晨牙刷上沾的一点牙膏沫子。他一个劲地说着他的光荣史,从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然后是高中到大学,每年的奖学金都快能拿到手软。在这样的好学生面前,佳薇真的是插不上嘴,越听越无趣,又不好直接走人。在路边小餐馆里随便吃了点饭,佳薇就想回家。
那天很冷,到了傍晚的时候隐隐还下了一点点的雪,佳薇本来以为这个家伙会打的送她回家,谁知竟陪着他在车站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的公交车,冻得佳薇整个人都快僵掉了。她本来是想着要自己打的回家算了,可毕竟他姑妈还是老妈多年的至交牌友,不好拂了别人的面子。
这个书呆子,佳薇是恨得咬牙切齿,最后还是自掏腰包地打的去了俏雅的住处。幸好包包里带了
俏雅家的大门钥匙,俏雅还没有回来,宿舍里其他两个在酒店上班的女孩子也不知道疯到哪里去玩了。佳薇打了一通俏雅的电话,一直是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可能快到年底了还在加班吧。
佳薇吹了点风,好像是着凉了,在煤气灶上烧了壶开水就晕沉沉地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仿佛感觉到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在舔着自己的手指,那种凉凉的感觉,佳薇用力一抓,忽然一股刺痛逼得她从床上腾地一下就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