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小穆,你刚才跑那么急是干什么?”公寓的保安听到推门声,立刻从长椅上坐了起来,摸了摸他的络腮胡子正准备责难我,却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断断续续地问道,“你……你这是……有你妈妈的消息了?”
“嗯,找到了。”我僵硬地点点头,留下一句让保安足以误会的话,直接向外走去。自从她离开后,我就不再碰触与黑色有关的东西,保安见我穿成这样,怕是会联想到很多吧?如果这是重生,那么我确实已经找到她了,不过找到的是她的坟墓——她是在离开的第一百天去世的,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涂鸦,我才惊觉命运竟是如此的讽刺。
从报刊亭那买了几个馒头,一杯豆浆,一份晨报,我避开人群,来到公园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看了一眼报纸上的日期,似乎距离我得到那份所谓父亲赠与的遗产不远了,大概还有半个多月?十八岁的我这个时候正沉溺于网络游戏之中,除了游戏的活动日领取礼包的时候还能顿悟一下——那个律师找到我的时候,应该就是在活动日后的几天?
我好像——是真的——活过来了?!馒头啃得太快,一不小心就噎着了,喝豆浆想要咽下去,跟着又呛着了……以前都是只能闻一闻看一看,现在能吃了,动作却过于生涩,为了这不知为何能捡回来的半条命,我努力地抑制着心中想要将馒头一口塞下去的冲动。这身体,究竟是睡了多久?
远处走来一对相互搀扶着的老伴,尽管岁月给他们刻印下了太多的沧桑,但每次看着那温馨的笑容,我仿佛也能体会到其中的幸福与满足。坐在这里,看着他们在公园散步,是我这辈子觉得最美好的时光。再过不久,这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奶奶就会离去了,自那以后,她的老伴还是依旧拄着一根拐杖,步履蹒跚地每天坚持在公园里走动,直到生命的终结。
目送着他们离开,我才慢悠悠地站起了身子,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黑色装束,觉得很是碍眼!这不是因为回忆,而是因为长期以来养成的穿衣风格。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不再怨恨将我遗弃的那个女人了,这只是生活中不得不面临的抉择,谁也不是受害者,更何况,她留下了足够让我存活一世的钱。虽说,记忆瞬间涌现的时候,还能感觉到当初的歇斯底里,但沉静下来后,也就能够一笑了之了。
我无奈地扯了扯紧贴着脖子的衣领,似乎尺寸也小了一点——真不知自己以前怎么能够忍受一直穿着那身傻到不行的校服。算了,还是去一趟市区吧,我默默地在心中哀叹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人一旦懒惰习惯了,就会产生依赖性,我此刻竟然会非常地怀念那个刻板的管家大叔——以前的衣食住行几乎都是他打理的。按照命运的轨迹,继承了那份遗产后,我一定会努力少给他添些麻烦,加薪那也是必须的!
翻出被仍在角落里的黑色大书包,我看了看床板,有看了看散落了一地的钱,挣扎了良久,蹲下身,随性地捡起地上的钱塞进书包里。估摸着差不多了,我挎着重量明显增加的书包,在保安同情的目光中,坐上了一台破旧的三轮摩托车,一路摇摇晃晃地到了市中心。
由于黑衣侠的造型,路人都向我投来了注目礼,在这个什么都很现实的社会里,我已经预料到了在商场会享受到的待遇。沿着男装区的楼层走了大半圈,总算找到了死前我唯一喜欢的品牌。走进专柜,坐在柜台前磨着指甲的女服务员懒懒地看了我一眼,装作没看见又低下了头,另一个坐在沙发上的服务员只好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跟在我身后继续玩着手机。
玩着手机的女服务员后知后觉的看见我拿下了一件衣服,正要出声阻止,却眼看着我拿了另外一件,顿时像吞了一只苍蝇一般,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没想到这次能遇上曾经再版过的经典款,我开心的每款都拿了喜欢的颜色,一股脑地全塞进了跟在我身后的女服务员手中,露出一个看上去很善意的笑容,说道:“阿姨,麻烦,这些衣服按照我的尺寸都拿一件。还有这套,我现在要穿。”我指了指一旁的模特,不等她回答,坐到了沙发上。
这两个服务员大概都是二十出头,不知道我这句阿姨叫的,她们会不会怄到内伤?不过,想想我这只有到了明年冬天才会飞速窜高的小身板,叫起来倒是不那么的违和。
坐在柜台的那个女服务员表情极度扭曲地站了起来,犹豫着拿了那套衣服给我,然后配合着另一个开始整理起衣服来。在我接过衣服准备去试衣间的时候,她们用眼神和嘴型互相交流着,似乎是想问我关于钱的问题——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很是愉悦地去换好了衣服。
“钱算好了没?麻烦帮我把吊牌剪掉。”看着镜子里总算不再是傻气模样的自己,我满意地点点头,在其中一人报出了一个数后,拉开书包,一把一把地将扭曲成各种形状的钱抓了出来,随意地丢在柜台上,然后很是苦恼地说道,“昨天在家扔钱玩,没叫人来收拾,就只能这样拿出来花了。阿姨,辛苦你们好好点点了,不够我这还有。”说完,我很是真诚地看着她们,指着好几团面饼一样的十元钞票,表情愈发的无辜。
“呵呵,我们先数数。”两个女服务员同时傻笑了几声,嘴角抽搐地开始整理起桌面上的钱来,也不知道她们心里是否正在咒骂着什么,但是一旦有钱可以入账,再郁闷,她们也只能陪着笑脸。
自从高二那年拿着几扎十元钱去学校报名,看见总是喜欢叫家长去送礼的班主任一脸不爽的点着钱,我就有些喜欢上了看他人数钱数到手软的感觉,尤其是在知道这些钱不会属于他们的前提下。
看着这两个服务员数了好几遍却仍旧对不上,快要抓狂的模样,我的心里仿佛有一个小人正笑得在地上打滚,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等待和不耐的表情。记得曾经有位老大爷对我说过,生活和演戏其实没有多大的区别,我们都在各自的剧本里扮演着那些不得不面对的角色,唯一的区别是,有些入了戏,有些人却出了戏。
出了戏的人,只会没心没肺地活在这个世界,想要找回心还在跳动的感觉,就去尝尽人生百态吧。死前,同一剧组做群众演员的老大爷送了我这么一句话,至今,仍能回想起当时的触动。
重回这个世界,虽不是我所期待的,就当上天给的历练,这次至少活着的时候,不要让心再死去。啊,错了,应该是早点让心活过来……就让一切从演戏开始吧,我要找到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谢谢他们愿意向这么一个行尸走肉伸出手并试图拯救。
发了一会儿呆,两个服务员还在慢腾腾地整理着,这和我刚才眼尖地将一元的全扔给她们有很大的关系。我百无聊赖地将书包里的面团一张张地拆开,随意地理了理,塞进了超大号的裤兜里,当初喜欢这条牛仔裤的原因,也就是这口袋非常合我心意。
“小弟弟,这是你的衣服还有剩下的钱。”原本坐在柜台的那个服务员提着衣服,走到我的身边,笑着将手提袋和钱都递给了我。
另一个拿着一支笔和一张问卷,紧跟在她身后,讨好地笑道:“小弟弟,这是我们公司的售后问卷,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填一下?剩下的钱刚才我们都帮你点过了,一共是一千零二十五,十元的九十五张,一元的七十五张。”
“好的。”我签了名,写了住址,很是配合地将问卷递了回去,笑着说道,“剩下的阿姨你们自己填吧。衣服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送到下面的服务中心,委托他们给我送过去,这次买的有些多。”
“当然。”另一个立刻又提起了放在沙发上的衣服,笑着连连点头。
出了商场,沿着街道走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了一个穿得很是潮流的流浪汉,慵懒地靠坐在人行天桥桥底,身边摆着一个堆了不少钱破碗。这个流浪汉人称马大哈,其实是一个群众演员,以前带我去剧组的人就是他。我笑着从一边的裤兜里,将那两个服务员递给我的钱掏了出来,对他说道:“猜猜有多少张,猜对了全给你,机会只有三次。”
“一百!”马大哈眼睛也没睁开,直接回答道。
“少了。”我无奈地摊了摊手。
“一百!”马大哈继续坚持。
“我都告诉你少了!”我用脚踢了踢他的鞋子,蹲坐在他的一旁,将钱递过去,“要不你数数,数对了就给你。”
“一百!”这会儿马大哈总算睁开了眼,咧嘴笑道,“既然你是想送钱给我,那就得有点诚意,我说一百,你给一百张不就得了。”
“行,借个碗给我,今天跟你混。”我将手里的钱全扔进破碗里,正好将它堆满。
“小伙子不错,有思想有觉悟,叔叔我以后一定罩着你。”马大哈拍了拍我的肩,从怀里掏出一个破碗递给了我,然后继续靠着桥柱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