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崇王朝,宏武十六年十二月初七。
这是一个没有风的夜,云层稠密得如同排列整齐的荼色贝壳,连半点月光都不肯露出。偌大的皇宫就这样矗立在黑寂之中,不闻半点人声。
御书房内,蓝釉暗刻麒麟纹三足香炉内的龙涎香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余淡淡的白烟还未散去。
沅帝批完奏折,随手拿起御案上的方形黄田玉石,玉石斑驳的划痕下隐隐可以看出镌刻的是一个“颜”字。这块玉石是他两天前在书架内层无意发现的,也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正当他陷入沉思,门外突然传来宫人焦急的声音,“启禀皇上,娘娘快要……快要临盆了!”
“朕这就过去!”沅帝一惊,慌忙起身,匆匆向懿华宫走去,一旁陪侍的周总管连忙跟了过去。
才出了房门,天便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
周总管一边撑开伞,一边讨好道,“皇上,这雪下得可是好预兆啊,娘娘刚要诞下龙子,初雪便至了。”
沅帝未语,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只快步地走着,赶到懿华宫时,正听到一声清脆的啼哭声。宫人见他来了,齐齐跪倒在地,恭敬道喜,“恭贺皇上,娘娘已经顺利诞下一位公主。”
沅帝见到床榻上母女平安,心中的不安方平息下去。“辛苦你了。”他坐到榻边,温柔地拨开皇后粘在颊边的发丝。
殷后虚弱地摇了摇头,微微笑道,“臣妾不辛苦,皇上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脑海中不知为何会浮现出那块玉石上的“颜”字,沅帝几乎不假思索开口,“叫司空颜可好?绿鬓朱颜的‘颜’。”
话音未落,殿门外却传来嘈杂声,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启禀皇上,钦天监的玄大人在……在司命台上……自刎了!”
“你说什么?!”沅帝震惊起身,不可置信地抓住内侍的双肩,玄坤他……
“回……回皇上,玄大人他……他自刎了……”内侍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只在司命台上留下了一行血书,说是……说是留给皇后娘娘刚出生的公主的。”
沅帝的声音是抑制不住的颤抖,“上面……写了什么?”
“命如朝露,不及……二九。”内侍惶恐抬头,发上的落雪融化成水珠滴落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滴答——滴答”,在寂静的宫殿里分外清晰。
司空颜便是在这样的预言下活到了十七岁,十七年的岁月并不是很长,可对她来说却是等同于别人一辈子的时光。
父皇封她为“永宁公主”,无非也是不愿顺应天命罢了。相对于父皇母后小心翼翼的避讳,司空颜对自己短命这件事却很淡然。倒不是大彻大悟到将生死看淡,只是知道害怕也无济于事。
这日晚上,她在贴身宫女寄云的陪侍下同往常一样在灯下看书,看的是记载前朝兴衰的史书《陵国志》。三百多年前,尚未有大崇王朝,那时陵国和墨国半分天下,常年征战不休。还有几页便要看完了,司空颜却突然感觉有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中就伏在书案上睡着了。
浓稠到抹不开的黑暗中,隐约可以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地回荡在空中,“前尘若梦,终成一空”。
司空颜正疑惑不解,眼前的黑暗已经散去,入眼之处是清冷的夜,阑珊的灯火,陌生的街道,以及寥寥无几的行人。
这是在做梦吗?司空颜有些困惑地向前走去,然而脚步踩下去的感觉却真实得让人害怕,这并不是梦境。
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正站在城门前,城门两旁的墙角处,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靠在一起坐着,躺着。司空颜只在书中看过这样的场景,因为父皇从未让她离开过皇宫。
她正思忖着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墙边一个独自坐着的黑衣男子突然向她缓缓走来,男子长发蓬松地披散着,几乎遮盖住了大半张脸,再加上长久未清理的胡子,根本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声音很醇厚,应该是不惑的年纪了,“这么晚了,姑娘怎么一个人出来,是和家人走丢了吗?”
司空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她明明记得她是在流华宫里看书的。或许她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回皇宫的路,“你知道怎么去皇宫吗?”
“皇宫?”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认识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助姑娘。姑娘若是相信我,随我来便是。”说完他便向东面的街道走去了。
司空颜自幼在皇宫长大,由于命薄,所有人都对她疼爱呵护至极,在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坏人这个概念,只有喜欢和不喜欢。因此,她未有任何犹豫便跟了过去。
直到走到一个灯火通明,门庭若市的楼阁前,男子才停了下来。
司空颜抬头,眼前悬挂着的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刻着三个鎏金描红大字——千金笑。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回宫后她也要在云若阁弄一个。
男子和门外站着招客的妩媚女人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一个花枝招展,风韵犹存的妇人便笑着走了出来,她先是看了一眼男子,然后便细细打量起了司空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