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听报林朵儿是自己跑出御花园的,当时心中并不着急。(eng。com)就到少年人心事懵懂,负气离家出走,可以理解的情形,找回来就行了。何况二格格一身绫罗绸衫,自幼锦衣玉食娇养在深宫,哪怕放到民间,捱不过几天苦日子,便跑回来了,也不必在意。
惟一个荣嫔伤心不已,牵着三阿哥胤祉一道求见康熙,凄声垂泪恭请皇上做主。康熙也只能派出几批大内侍卫拿着小像出宫分头寻找,皇帝自己实在无能为力。
康熙正坐在南书房中,怨叹儿女大了不安生时,顾总管匆忙前来禀报,道是皇太后凤体违和。康熙赶紧去慈仁宫中向皇太后请安,只见孝惠倚在锦榻迎枕上一副愁眉苦脸模样。康熙关切问询,“皇额娘,适才看戏时,您尚且好端端的,才一会儿工夫怎会如此?”
皇太后挥手摒退服侍众人,扶住康熙的胳膊,终于落下两行眼泪,“……皇上,留暇也不见了。这可怎生是好?”
康熙心中暗惊,这个消息糟糕之极。康熙沉吟半晌,强作镇定问皇太后,“留暇她是何时不见的?……离开之前,可曾有什么异样?少了哪些东西?”
皇太后手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哀家已派人拷问了那几名贴身服侍的,清点过妆匣后,道是少了十支金簪并七八只玉镯。……然而外头世道纷乱,她一个女子,可怎么办啊?……若是被甚么贼人掳去,于她的闺誉毕竟有碍。”
康熙心中也是一沉,留暇不比林朵儿,终究大着几岁,离宫纯粹散散心倒还罢了,单怕遭遇别的事情。
皇太后絮絮交代:“凡晓得内情的,分拘在几处严密看押,断不会传出一点风声去,……只要能赶紧寻回来,便不打紧……。”
康熙也没辄,只能温言安慰皇太后,承诺会多派人手尽量去寻。私底下康熙仍抱一线希望,但愿留暇平安无事,去民间游玩几日,心情好了自己回来就成。
……
当皇宫众人为两个格格担心时,这二位的境遇也是天差地别。
留暇出宫后经过辗转询问,走到一家门面很大的当铺。留暇站在隔间里解下腰间的荷包,打算把金簪子拿出来兑换银钱。
岂料当铺负责收货的二掌柜一双利眼,来回验看好几遍,确定了金簪侧边所纹的乃是大内宫制的暗印,复上下打量留暇一番,阴森的语调低声说道:
“……这位小公公好大胆子,竟敢把宫里的东西夹带出来偷偷典当,小五,老六,还不快送公公去衙门里走一趟辨白清楚,免得将来咱家吃上官司……。”
他的话音未落,留暇已被惊住,眼看那身材魁梧的小五和老六已越过柜台正朝她走来,立刻紧张地连摊在柜台上的荷包也不敢讨要,转身跑出了那家当铺。
可怜留暇竟无一点涉世经验,只因害怕被扭送到衙门再送回皇宫,仅一句威吓便惊得夺门而逃。那小五,老六也未追赶,稍微装装凶狠的表情,便又缩回柜台后面。二掌柜手脚麻利,早把柜面上摊开的东西尽数收进漆匣。送官?只不过说说而已。即便是贼赃,先藏起来再说。若是等个三年五载,没人上门来问询讨要,只须命工匠把暗印熔去,便可上柜卖个好价钱。
身上分文没有的留暇格格,拢着衣袖缩在街边角落,一边唾弃自己的愚笨无知,一边发愁要如何度日。留暇正自踌躇时,一只布满皱纹、指甲污黑的手,颤颤微微伸到留暇跟前:“……公子,求您行行好,赏口饭吃吧。”
仍然在愣神的留暇吓了一跳,急忙躲开那只脏手的触碰,然而衣襟下摆瞬间又被几只脏兮兮的小手扯住,两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儿,拉着留暇的衣襟也在哀声乞求:“公子,求您给口饭吃吧。”
留暇赶紧摇头解释:“……没有,我真的没有钱……。”她一身鲜色衣袍,白净的手脸,浓密的发辫,谁肯信她的话?留暇惊慌失措,使劲要摆脱小乞丐的纠缠,不由自主连连后退,忽然一个趔趄,跌进了道旁沟里。
前不久,才刚下过一场雨,沟里污水稍退,只余下一滩烂泥。留暇挣扎着从沟里爬起来,浑身上下全都脏了,留暇低头瞧着自己沾满黑泥的双手,已经呆了。
留暇带着一身污泥偎在墙边,想想自己出宫后的遭遇,骤然间悲从中来,泪水涟涟。皇帝哥哥不喜欢她,连姑母也不与她作主,每日幽居在皇宫中,周围都是皇帝哥哥的女人……,那里,再也不想待下去,……,可是,又不能回草原,阿玛绝不会同意……。
留暇垂着头嘤咛哭泣,帽子早就掉落在泥沟里。原本向留暇行乞的老妇,还有两个乞儿,却围坐在她旁边,看着留暇伤心落泪。
尘面霜发的老乞妇,怜惜地劝留暇一句:
“姑娘,别伤心了,只要人还活着,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留暇一听这话,竟失了顾忌,再不会矜持着压抑情感,转而放声痛哭起来。
两个小孩儿历经乞讨的心酸,想起了病死的爹娘,此刻近距离听着留暇哀怨悲啼,也不禁抱在一起伤心。终于有位买菜路过的大婶,往他们跟前丢了两个铜板。即使两个小孩儿眼圈仍然红着,也不忘立刻伸手拣钱,口中还不停道谢,职业习惯使然。脸上眼泪尚未擦干,铜板已经买来了热乎乎的烧饼。
留暇被分到小半只烧饼,然而因她没有吃,烧饼很快消失在另一张嘴里。那张嘴一开一合,吞掉了留暇的半只烧饼,却唾出了一句话:
“就知道哭哭顶屁用?跟着爷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留暇抬起头,脸上满是眼泪鼻涕,愣愣地问道:
“那你为什么抢我的烧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