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恰逢休沐之日,昨夜贪欢,早上卫若兰较平时晚起一个时辰,侧头看鸳鸯枕上黛玉香梦沉酣,乌云散乱,残霞未尽,身上密密裹着榴开百子的红缎被,更显可怜可爱。
卫若兰披上衣裳,悄然下床,因未叫人,故房内门窗犹掩,他揭开窗屉,只见玻璃窗上白茫茫一片如雾,看外面不清,遂顺手推开,却看到空中撕棉扯絮一般正下着大雪,地上所积甚厚,已有人在扫雪了,尚未扫过的地面上丫鬟婆子的脚印极深。
忽听黛玉在背后问道:“屋里亮堂得很,雪下大了没有?”
卫若兰回过身见她掀开帘子探身而出,忙过去扶她,又给她披上暖袄,回答道:“正下着,雪极大,积雪亦厚,瞧着约近尺许。”
黛玉扶着他的手走下来,从玻璃窗往外一看,窗外一花树早没了鲜花绿叶,却被雪花一裹,宛若玉树琼花,晶莹剔透,黛玉正欲作诗来配,忽见两只喜鹊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休,踩得枝头雪花纷纷,簌簌而落。
白鹭站在廊下,见窗开人现,忙笑道:“大爷和奶奶醒了?大尾巴喜鹊叽叽喳喳的,我倒看住了。”一面说,一面叫丹鹤雪鸢青鸾等过来,服侍夫妻梳洗。
饭后宝玉忽至,卫若兰亲迎,见他披着一领半旧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掩不住满脸疲惫。
卫若兰心内纳罕,笑道:“大风大雪中兄长亲至,可有要紧事情?我们正打算去城外庄子里钓鱼,兄长不妨同去取乐。”
宝玉道:“我就不去了,一会子得回家。此来也没什么要紧事,早起时陪老祖宗赏雪,老祖宗见院子里梅花开得好,心里惦记着林妹妹,叫我折了两枝亲自给林妹妹送来,另外问妹妹一声,上回妹妹送老祖宗的茯苓霜还有没有,若有,给我一包带回去。前儿林妹妹送的放在老祖宗屋里没吃完,不知道叫谁偷了去,偏生萱哥儿想吃,老祖宗打发我来要。”
黛玉在内堂听见,走过来道:“有。上个月粤海的几个官儿进京上供,送了四篓给我们家,宫里又赐下两篓,分送母亲和各家一些,还有两篓半。家常有饭有菜的,谁吃得完这么许多?”一面说,一面命人取一篓来,又命将朱橘、黄橙等各拿一篓。
宝玉忙道:“不必那么些,一包茯苓霜就够了。”
黛玉道:“哪能只给外祖母一人,舅舅舅母、哥哥嫂子都该送,二哥哥自己留一些,几个小的也该吃些补补,料想上回给的吃完了,萱哥儿才在外祖母房里吵着要吃。寒冬各家多食肉,少瓜果菜蔬,吃些橘橙换换口气。”
宝玉感激不尽,瞧着下人将东西装上车,方向卫若兰夫妻告辞,踏雪回家。
黛玉叹道:“我原想茯苓霜极滋补,故多送了外祖母些,谁知倒引来了贼,不知是哪一个,必是家里人,此等丑事发生在大舅舅家,宝玉自然不好多说。外祖母一世尊荣,何曾想过沦落到这样境地?连吃茯苓霜都难。”
卫若兰笑道:“如何就难了?咱家有什么没送外祖母,就是没有昔日荣光罢了。快打扮得暖和些,外面车轿齐备,咱们这就出门。”
乘车至长安城东郊的庄子里,其内早已各色齐备。
庄内有几个极大的水塘,府里吃的鱼虾都是从这里捞出来的,间以密密的翠柳、苍松、青竹、红梅,每样约有百十株,每个水塘岸上都在密林前建几座竹舍木屋,推窗即可垂钓,水面上四通八达地搭着竹桥,攒至湖心建一水亭,构筑十分精致。
自庄子按黛玉图纸建造以来,常有城内世家子弟来此垂钓,命人赁下一个水塘和竹舍木屋数间,彼此有密林间隔,颇为隐秘,故也偶有女眷人等前来。
此处不仅可垂钓,亦可品尝农家饭菜,颇有一番趣味。
卫家单留了一处水塘,或是留自己所用,或是款待密友,彼时半塘残荷、满池碧水,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水面,很快化作虚无,反衬得此地如云山雾罩,景色如画。
黛玉站在塘边,拢着手炉,见各处密林就和家中窗外的玉树一般,皆冰雕玉刻一般,几株梅花点缀其间,开得如火如荼,宛若琉璃制就,娇艳欲滴,不禁道:“倒不曾想冬天雪地里的水塘这样有趣,上面下着雪,水面却冒出些水汽。”
庄头媳妇在旁边伺候,笑道:“外面冷,水里暖,冷热相激,就有水汽出来。这会子雪愈发大了,奶奶快进屋里避雪,仔细脚下湿滑。”
黛玉走进常去的竹舍,桌椅、火盆、熏笼俱全,红泥小火炉上水壶里吐出一团团白气。
庄头媳妇道:“知道奶奶不用露水雪水雨水等水煮茶,一早打发人去玉泉山运了上好的山泉水,装水的器具早叫我那女儿亲自洗得干干净净,一点尘垢没有。不知大爷和奶奶多早晚过来,茶炉里的水已经沸得狠了,奶奶吃茶,须得姑娘们再换新水。”
白鹭取了茶罐出来,道:“知道了,有我们呢,你们忙去罢,晌午时叫你女儿媳妇们亲自整治饭菜,就村里常吃的那些,做得干净些。”
庄头媳妇答应一声,方退了出去。
卫若兰已将钓竿、鱼饵等物拿来,和黛玉一起推窗垂钓,夫妻二人只用一根钓竿,在卫若兰手里,黛玉则指着水池里清晰可见的游鱼说笑。
忽见水面上的浮子在动,黛玉又惊又喜,催卫若兰道:“快拿起来看看,有鱼咬饵了没有,若钓得一尾大鱼,立即送去厨房,咱们中午好尝尝鲜儿。前儿吃的用鱼熬炖的火锅倒好,又清又白的汤,今天多钓些鱼装在水桶里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