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皆不言语。
便有刘嬷嬷一言,他们也很清楚,黛玉之恼并非针对湘云,“你们”二字囊括众人矣。
直到此时此刻,经黛玉拂袖离去的态度,他们方意识到常被他们在背地里称之为刻薄尖酸爱耍小性儿的黛玉虽然寄人篱下,哪怕她家财俱无,却不是任人作践的孤女。
探春忽然小声道:“林姑父似乎给林姐姐留了两处宅子,一处京城,一处姑苏,京城那处便是由常来府里给林姐姐请安送东西的仆妇夫妻两个看守,如今那宅子赁给朝中官员家居住。”言下之意十分明白,黛玉不仅封号在身,亦非无处可去。
若是黛玉无依无靠,无处可去,面对凤云之语,宝玉之态,众人之笑,可能她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就忍下来了,偏生不是。
迎春是个二木头,一声不吭。
独惜春冷笑,面色淡漠,心内讽刺。
探春也是给众人寻个台阶下,众人当真不知黛玉身份不知黛玉有两处宅子不成?知道,他们不但知道,而且都很清楚,不过因林家家财没有拿到手,只有五万两银子补贴大观园之建造,让外头人笑话府里竹篮打水一场空,方故意忽略黛玉今非昔比的事实,横竖黛玉身份再高,自幼长于荣国府的她,不能说外祖母和舅父舅母之过,否则就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了。
黛玉恼了,众人都觉得没趣,忙忙地散了。
却说凤姐追上黛玉,百般赔罪。她虽然不大识字,却知道人情世故,知道自己罪过大了。这些日子随着贾琏读了几本书,夫妻二人不仅感情愈加和睦,许多事情看得也比往日明白,只因前几年依王夫人之意行事惯了,清楚王夫人厌黛喜钗,即使贾母极宠黛玉,她也没有额外照应黛玉,还是黛玉有封号后送些东西,今日猛地看到龄官极似黛玉,不觉顺口说了出来。
龄官实在肖似黛玉,又是从姑苏来的女儿,容貌态度均像。
当然,旁人想得明白的事情,凤姐亦知道,自己三分错,湘云三分错,剩下四分错分明便是宝玉及众人。宝玉给湘云使眼色好似说明黛玉小性儿,而众人之笑之语,明知自己和湘云不妥,不仅不斥责,反而赞同,一同取笑。
黛玉已经走到东厢房门口,丫鬟打起了绣线软帘。
凤姐赔罪时,她一脚迈进去,一脚犹在槛外,半转身望着凤姐一脸愧疚,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我已听到了,嫂子请回罢。”
刘嬷嬷看着黛玉摇摇而入,丫鬟放下帘子,笑对凤姐道:“我们姑娘年纪轻,又爱刻薄小性辖制人,最是个受不得委屈的,如今正在气头上,什么人都不见,什么话都不听,奶奶且先请回,有什么事明儿说的时候多着呢。”
凤姐只得折返,去找贾母。
彼时众人都各自回房了,凤姐听到暖阁里湘云和宝玉吵闹,忍不住蹙眉。
澄碧在东厢房里学嘴给黛玉和刘嬷嬷听,道:“史大姑娘也恼了,一回房间就叫翠缕收拾衣裳家去,免得在这里讨人嫌,宝二爷拦着好言相劝,又和宝二爷吵架,别说老太太屋里了,就是屋檐下在门外的下人都听到了。”
说着,先将湘云吩咐翠缕,和翠缕的话学给众人听,又学宝玉和湘云拌嘴的言语。
刘嬷嬷冷冷一笑,道:“原来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我今儿才算知道。那么些人都在拿戏子比姑娘取笑,底下多少丫头婆子听着,姑娘恼难道不应该?她恼什么?不但恼,还先发制人,只说姑娘小性儿,说姑娘行动爱恼会辖制人,姑娘因故生恼就是小性儿,说出这样话的人难道就是胸怀阔朗天真坦率?”
刘嬷嬷越说越火大,见到凤姐的贾母也似有不悦,卫若兰听说后更觉怒气直冲云霄。
幸亏自己没和史湘云定亲,只是可怜了韩奇。
史湘云的人品实在不好,自己失言不思己过,反倒抢白宝玉,一篇话都在指责别人,无论是宝玉还是黛玉,好似宝玉维护黛玉跟自己使眼色皆是黛玉之过。因她和宝玉的这一番话儿,不知道多少人赞她心直口快,却说黛玉尖酸刻薄小性儿。
卫若兰知今日是宝钗的生日,不知戏子一事是否有所改变,故又找李明耳的下属打听。
虽然依旧发生了这件事,但黛玉拂袖而去的反应却让他觉得心胸大快。
那书里的黛玉面对众人取笑,一无所有的她连生气都不能,唯有对宝玉撒气,处境之难可想而知,如今终究不再那样彷徨无依,也是该让在场的一干人等明白了。
卫若兰就觉得奇怪了,怎么人人都说史湘云心胸阔朗?明明她比黛玉更小心眼儿。
或者说,黛玉只在宝玉的事情上小心眼,而史湘云只针对黛玉一人,从不曾针对府中其他姊妹,反而十分推崇宝钗,认为只要有宝钗这个姊妹,连没了父母都使得。
不说今日这件事,就拿着冬日会来荣国府找薛姨妈一家人的薛宝琴来说,贾母给了薛宝琴一件光彩灼灼的凫靥裘,黛玉一点嫉妒之意都没有,分明是宝钗见宝琴得贾母青睐话里有些含酸,她反倒和琥珀说宝玉和黛玉嫉妒宝琴的话,最后琥珀指着黛玉,她虽未言语,但是不作声就是默认了,黛玉也没恼她。就这么着,旁人都说史湘云心直口快,说黛玉心胸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