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光一缕一缕消退,文渊阁也渐渐暗下来。
应松玄似乎没有察觉光线的变化,也对,他是看不见的。
“掌门,天快黑了,看不清字了。”叶若风再次暗示该回去了,她有生以来念的书加到一起也没有这大半天多,这时候已经开始犯困了。
但她的暗示没起作用。应松玄并未准备回去,他施法变出一片亮光,差不多照亮半个书架,对念书来说完全够用了。
叶若风不明白他在找什么资料需要如此着急,明天、后天、再后天,以后再来找不也一样吗?
她很疲倦,声音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有时一段文字少念了几句话,一本书少念了几个章节,自己也毫无察觉。
刚开始好像能听到师父提醒她是不是念漏了,到后来连提醒也听不清了,最后连书也没拿稳,落到半空中被师父接住了。
她睡着了,很快做了一个梦。
一群人追逐着一位摆地摊的算命先生,她手里不知何时被塞了一张纸条。她展开来看:风过了无痕,聚散亦如斯。这句话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次有一点明白了,但是她不相信。
她在长长的街道上迷了路,夜色渐渐变浓。陌生的路人与她擦肩而过,人人都沉默不语,却又好像在悄悄看她。
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太要送她灯笼,非常体贴地为她挑选了最好看的一只。她刚要伸手去取,指尖还未碰到灯笼边缘,一只熟悉的手突然出现,硬生生握住了她的手,一个声音冷冷地叫她“走”。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扭头,美丽的灯笼突然变成了渗人的头颅,还带着血迹与腐肉,画面就此定格。
“师父!”叶若风突然喊了一声,紧紧抓住了身边的手。
应松玄“嗯”了一声。
她才感到那只手的凉意,随即发现是做了一场噩梦,赶紧松开了手,改口叫他掌门。
应松玄问:“你梦到我了吗?”
叶若风却摇摇头,她久违地梦到了叶砚,和往常一样,在梦里再也见不到他的脸。
“我做了一个噩梦,又好像不是梦而是过往经历的回放,那些片段又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梦里出现了我之前没有看到的画面,我有点分不清哪个是假哪个是真。”她惊魂甫定,单薄的身子微微颤抖。
应松玄不知道她梦见的是什么,她在梦里见到的似乎是从前被叶砚隐藏起来的部分,当时他不愿让她见到太恐怖的场面,如今她竟然会一点点发现吗?他对此生出一丝隐忧。
“那只是梦,梦是通常是假的。”他的安慰有点苍白,伸手拍了拍她紧绷的肩膀,轻声说,“别怕。”
叶若风没有吱声,她反复回想那个梦,像是要找出一丝破绽,然而除了越想越恐怖,什么可靠的信息也没找到。
不论哪个是假哪个是真,她庆幸当时有一只手将她牵走。她没有由来地冒出一个念头,那只手也是凉凉的像一块冰吗?
但遗憾的是,无论在回忆中还是在梦中,她都想不起它的温度,如同想不起那张脸一样。
恐惧清除了困意,遗憾又冲淡了恐惧,叶若风恢复了清醒,才想起来问:“掌门夜里都不睡觉吗?”
应松玄摇摇头,这回答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你睡不着吗?”
“算是吧。”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他也是第一次回答。
“是因为归墟和魔琴吗?”开阳派郑鸣来悉云峰讨要“公道”那日,叶若风并不知道他们在寒殊殿里说了些什么。不过这段时间她去了好几次玉阙峰,从裴隐和唐元那里,多少听到点消息。
应松玄没有否认,也没有问她是怎么听说的。他并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却放不下自己对自己的谴责。
“掌门,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苛刻了?”叶若风习惯性去看对方的眼睛,然而隔着一段白丝带,她看不见任何眼神。
“是吗?”他的表情有一丝松动,没想到许久不见,这小家伙已经会安慰人了。
叶若风声音不大,却很认真:“人人都要求你完美,是他们要求太多。”
她说得没错,人人,也包括他自己,他一生中的每一日,都活在巨大的期待和苛刻的审视中。
听到这他有一丝好奇:“人人,也包括你吗?”
叶若风摇头:“当然不包括我。没有人是完美的,比如我就有很多缺点呀。”
“算你有自知之明。”应松玄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他并不想和她相提并论。
人人都要求他完美,每双眼睛都盯着他不能出差错,他却在她这里找到了出口,这是他从来没想到的。
“所以掌门看淡点吧。”她虽然还说着安慰的话,但又不可控地犯困了,“我也有很多伤心的事,但不知为何,瞌睡反倒比别人还多。”
她果然又睡着了,小小的脑袋在书架前左右摇晃,最后靠在师父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