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叶砚没有告诉她,昨夜受伤,并非因为遇见势均力敌之人,而是碰上了一只形似巨蜂的鸟。
那鸟不是平常生物,而是极具杀伤力的异鸟钦原,鸟兽受其蜇伤将会死亡,树木受其蜇伤将会枯萎。
若是在平时,叶砚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制住它,偏偏在夜里他为了给叶若风续命而变成了一棵树,仙力不便施展,手脚不好动弹,硬生生被钦原蛰了两口,虽然不至于像普通树木那样彻底枯萎,但也受伤不轻。
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似乎那钦原不是碰巧出现,而是专程赶来。莫非已有妖魔盯上了他,专挑他行动不便的时候偷袭?
也罢,他正担心他们躲得过于隐蔽,让他难以探知魔灵的消息。现在主动送上门来,不正好顺藤摸瓜吗?
这些危险而复杂的事情,不必让叶若风知道,她只要当他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师父就好了,又或者,当作是偶尔会马失前蹄而受伤的杀手,也无妨。
因为不愿让她知道,自然不能时时与她待在一处。当他去查找线索时,又不放心将她独自留在木屋之中。
原来在人间收个徒弟如此麻烦,他突然体会出一点滋味来。
于是发生了一件令叶若风匪夷所思的事情,秋末冬初的某一个早晨,师父竟然安排她去上学。
“师父,杀手的徒弟为何还要上学?”叶若风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只以为这是对她几个月来疏于练功的惩罚,心中惴惴不安,“你是嫌弃我学艺不精,便要将我逐出师门吗?”
叶砚没料到她如此有自知之明,偏偏还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放在从前,这倒真像是他的行事风格,今天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打算,只蹲下身来朝她耐心解释:“怎么会逐出师门?只是为师另有要务在身,不能日日守着你,但又不放心留你一人在家。送你去学堂,是考虑到那里比较安全。”
听上去似乎有点道理,叶若风稍稍放心了几分,却又冒出另一个问题:“我去了学堂,就得跟着老师学知识,那岂不是相当于又拜了一个师父?”
她微微一顿,又忽然走上前抱住眼前这位师父,下巴搁在他瘦削的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我不要别的师父,我只要你一个师父。”
自初识到如今,叶砚数次领教了这小丫头粘人的性格和撒娇的本事,眼下已渐渐习以为常,不再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便顺势轻轻拍拍她的小脑袋,“学堂里的都是老师。老师是老师,师父是师父,不一样的。”
为了安慰这委屈的小丫头,他竟然咬文嚼字想出如此蹩脚的理由来。
“那师父你说,哪里不一样?”她闷闷地问。
他下意识想起他们的第一次对话,这小丫头说“师父就是爹爹一样的人”,这句话似乎可以作为不错的回答。
奈何他实在说不出口,只能话锋一转,说:“你最近又长高了呢?之前你为了趴在我肩膀上还要踮脚,现在却要低头了。”
“真的吗?”叶若风的思绪果然被带跑了,她松开手臂,退后半步,站直身体再一番比划,惊喜地发现自己确实长高了不少。
只是师父没有告诉她,她是在大量仙气的影响下迅速长高的,不仅身体长高,心智也同步成长,几个月间便又长大了好几岁。她没有和外人接触,对这些变化毫无知觉。
仿佛为了再次验证这个结论,她复又靠近半蹲的师父,用下巴对照他肩头的位置,果然需要弯腰了。小孩子的快乐如此简单,她将下巴抬起又放下,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直到听见师父说了一句:“好了,别动。”
此时她的下巴正好搁在他的肩上,便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只手为她理了理头发,动作虽不熟练,却还单手系了个小小的发辫,也不知道他从何处找来的发带。
最后他说着:“不要试图摘下为师的面纱,也不要偷偷乱瞟,这便去上学吧。”
叶若风只得缩回了手,打消了心头的鬼主意,规规矩矩去了学堂。
习武总不得要领,习文大概会更对胃口吧,叶若风希望自己此次找对了路子,能争口气学出点名堂来,却没想到再次碰壁,念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难以当个好学生的缘由,不是学堂里老师教得不好,也不是她天生愚钝。
恰恰相反,学堂里的老师因为教出过举人而远近闻名,她亦因为吸收了大量仙气而天资聪慧。
但不幸的是,她实在无法长时间集中精力,长篇大论的授课总让她昏昏欲睡。再怎么苦苦支撑也无济于事,只怕是头悬梁锥刺股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老师抑扬顿挫地念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1]”同窗摇头晃脑跟着诵读,她常常听不到下文便沉沉昏睡过去,及至醒来已经是第二日。
至于是怎么回家的,她自然是全然不知。
因为这动不动就睡着的毛病,叶若风在学堂里不叫“叶若风”,而是得了个别的名字——睡美人。
不过她自己尚不知晓,毕竟学堂之中讲究礼数,同窗们并不敢当面这样直白地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