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49年,春。
水家村,清脆的鸡啼声打破了宁静的早晨。
"爹、娘,我上山去了。"背着一个超过自己一半身高的背篓,阿房笑着打过招呼,蹦跳着跑出门去。家里的黑狗随后起身,摇摇尾巴,追了上去。
正闷头打制一把锄头的张铁匠闻言,急忙抬起头来喊道:"别跑太远。"言语不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知道了。"稚气的声音远远传来,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正在院子里喂猪的秀儿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送着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山脚下。嘴里一声轻叹:"唉,真是苦了这孩子。""她是老天爷赐的宝贝,不会一辈子受苦的。"张铁匠似是自言自语般接了一句,之后便又埋头做活。
"是呀,这孩子说不定真是神仙下凡呢。"秀儿同样若有所思。
十年前,一个刚刚足月的婴儿出现在了茅屋门前,那时他们夫妻还住在负黍,膝下无子的他们将这孩子当做上天的恩赐,取名阿房,视若己出,全心全意抚养。
阿房四岁时,忽然要求离开负黍。问其缘由,竟说是秦国将要来犯,会死好多人。夫妻二人怎会将孩子的话当真?本来不予理睬,无奈阿房不吃不喝日夜哭闹,只得依她所言劝说左邻右舍一并离去。众人皆当他们疯了,哪里肯听。最后夫妻二人爱女心切,竟真的听了阿房所言,背井离乡,最后在偏僻至极的水家村落了脚。
不曾想半年不到,秦国大军竟然真的攻取了韩国阳城、负黍两地,斩首四万余人。三两个侥幸逃得一死的邻居想起阿房当初所言,惊诧不已,后传了出去,众人皆惊。此是后话。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比起同龄的孩子,阿房更为聪明懂事。不只他们夫妻,村里其他人家也都很喜欢这个乖巧伶俐的孩子。虽说大家都不宽裕,但是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忘不了给阿房留一份,拿她当自家孩子看待。
其中有一个老人,更是倾囊相授,要将毕生心血凝成的技艺教与阿房。
这老人原是一个游方郎中,十几年前路过村子,一眼便看上了村后的莽莽群山,更确切地说,是看中了山上遍地皆是的药材。从此定居在此,人称药老爹。他也是村里唯一一个知书识字之人。自从阿房来此之后,药老爹每日带着她上山采药,辨药理,明药性。老人教得用心,加上阿房天资聪颖,几年下来,阿房不但把各色药材记得烂熟于心,而且还能开些方子,治疗一些常见的跌打损伤。
毕竟岁数不饶人,前些日子,药老爹为采一株首乌,不慎跌下山坡,伤了筋骨,动弹不得。
亏得阿房每日上山采来各种草药,或是医治药老爹伤势,或是晾干归类,让张铁匠拿到药铺卖了,多少可以补贴两家人开销。
抬起头,擦去额上渗出的汗水,靠坐在一棵树下,阿房怔怔地看着天空深处发呆。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深处偶尔会蹦出一些奇怪的东西,转瞬即逝。那样的熟悉,却难以抓住。也有一些事情清晰一些,比如四岁时那个预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如此笃定将要发生战争,并对结果预测得一清二楚。
之后亦有数次战事,被她提前预知,而结果也分毫不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汪!"身边的黑子忽然低吠一声,打断了阿房的神游。只见它双耳竖起,小牛般大小的身子伏低,对着一处茂密草丛"汪汪"低吠。
"黑子,你怎么了?"阿房轻声问道。这里还在山脚,平日里并无虎狼出没,她也并不怎么恐惧,只当它是又发现了兔子、山鸡之类。
慢慢挪回黑子身边,轻轻拨开一人多高的茅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浑身是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房走近,慢慢将手指伸向他的脉搏,指尖传来细微振动,他还活着。
阿房略松一口气,大致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大多是些皮外伤,伤口呈撕裂状,似乎是被猛兽所伤。有一处深可见骨,好在并未伤及要害,应该只是脱力晕厥过去。
阿房用力将少年的身体翻过,使之平躺在地上。她伸出拇指,用力按住他的人中穴,这人却毫无反应。
想了想,她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排列着数十根银针。
此地条件有限,无法消毒,只好将就。她取出一根银针,抓起少年手指,刺入指甲之下。
一声呻吟,少年的眼帘微微颤动。
阿房见此法有效,立刻趁热打铁,又连续刺入数只银针。
终于,少年睫毛眨动,醒了过来。
……
苍落尘躺在地上,感觉神智渐渐恍惚,头上的树丛不停旋转,似乎离他越来越远。身上被狼撕咬的伤口已经不觉得疼了,更确切地说,是他全身都已经没有了知觉。
眼前依稀出现母亲的身影,美丽慈爱的脸,温柔纤细的手。
挣扎着抬起手,想要拉住母亲,却抓了个空。母亲瞬间消失不见,原来,只是幻觉。
是啊,当然是幻觉,是他亲手把母亲的尸体掩埋的,怎么可能再见到她?
他,要死了吗?
可是,他不甘心。
咬牙想要爬起,可惜伤痕累累的身子不堪如此重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