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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淮除了任吏部左侍郎一职,还兼詹士一职,辅佐太子,施教皇太孙。
到了授课这一日,裴少淮赴詹事府,皇太孙燕琛已早早在书房里等候了。十五岁的燕琛已是成人模样,对待裴少淮,举止言行无处不显露着敬重。
裴少淮知晓,皇太孙已经学会藏匿心迹。
考校功课时,前日留的课业,燕琛答得头头是道。
当裴少淮问到:“大庆舆图上一千六百五十二个地名,可背下来了?可都记得它们的方位?”
燕琛面露难色,垂头道:“背是背下来了……只是还未记住它们的方位。”
裴少淮知晓,以燕琛的聪慧,若是真下了苦功夫,断不可能记不下区区一张大庆舆图。
唯一的解释是燕琛不以为然、没有用心。
恰此时,裴少淮注意到燕琛书案上,最下面压了几本新书,顿时了然——看来,燕琛并不太认可自己所教的课程,正私下另寻书目来读。燕琛太过机敏,太有自己的主张。
燕琛注意到裴先生的视线,头又垂低了几分,支支吾吾道:“裴先生……”
裴少淮坐在太师椅上,而燕琛站着。
裴少淮道:“殿下心中若是有什么疑虑,可以直接与臣明说。”他从书案上抽出那几本新书,封面上无名,但裴少淮能猜出书中大抵是些什么内容,他继续道,“殿下若是觉得微臣所教不妥,亦可明说,以便微臣换个教法,或是直接向皇上请辞。”
听闻“请辞”二字,燕琛有些慌乱了,连忙解释道:“先生所教并无不妥,是我私心太重,另寻僻径。”
“那为何?”
“我知晓先生有大智慧,深得皇祖父信任,是皇祖父特意为父亲选留的御用大臣,日后必会尽心尽力辅佐父亲。”燕琛道出了几分心迹。
说白了,燕琛觉得裴少淮是父亲的人,而不是自己的人。
都说家事难断,皇家事更是如此,夹在太子与皇太孙之间,裴少淮其实也为难。
裴少淮深知,皇太孙身上这股帝王气是压制不住的,愈是压制,愈是适得其反。
裴少淮问道:“所以殿下是担心我重在辅佐太子,而忽略了对殿下的教习,担心我尽教些徒劳无功的东西,而不教殿下千古帝王的雄心壮志?”他顿了顿,继续道,“恰恰相反,殿下若真有雄心壮志,更当将大庆舆图上的每一寸土都牢记心间。”
燕琛对裴少淮的敬重,有几分疑,却也有几分真,他此时正认真听着。
裴少淮指着燕琛脚下的一块地砖,问道:“殿下可知脚踩着的为何物?”
燕琛不解,想了想,应道:“只是寻常的地砖罢了。”
“非也。”裴少淮摇摇头,道,“宫中各殿所铺的地砖,方整光洁,历久弥新,若以硬物轻击,还可听到清脆的金石铿鸣,萦绕不绝,是以称之为‘御窑金砖’。这每一块金砖中虽无金银,却贵比金银,从采泥到出窑,经几百匠人之手,历时两三年之久。”
裴少淮再问:“殿下还觉得它是寻常地砖吗?”
燕琛摇摇头,惭愧道:“我先前并不知晓这些。”
“不止脚下这微不足道的一块砖,殿下平日所用的、所穿的,目光所至之处,哪一样会是寻常呢?”裴少淮道,“臣跟殿下说这些,是想
告诉殿下,你若对养尊处优习以为常,便永远不会知道紫禁城的富贵取之于民,不会成为千古帝王。同样的,殿下的目光若是只流连在皇城之内,便永远困在了皇城里,看不到也拿不住整个天下。”
眼里若只有皇位,遇到淮王便把淮王当敌人,父亲继位,又把父亲当敌人。
这样的储君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