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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补天裂 节三十九 抚远上(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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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傍晚,马赛

薛福成已经在书房内的乳白色西洋写字台前坐了很久,见窗外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他一伸手便拧亮了桌上那盏玉兰花造型的西洋台灯。柔和的灯光顷刻间洒满了整个桌面,也映出了摆在那面前那本装订细致的笔记封面上的六个隶体所书的书名---《庸庵笔记。史料》,在书名下另有一行遒劲的楷体小字---无锡薛福成撰。

盯着那笔记看了良久后,薛福成方伸出手来,慢慢的摩挲着笔记那已略显陈旧的封面,清秀儒雅的面孔上竟少有的透出了些许忧疑。又过了片刻,他才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般的一把抓起桌上笔筒里的湖笔,拔掉笔帽,飞快地在砚台上早已磨好的香墨里蘸了下,又一下子掀开了笔记的封面,快速的翻倒了最后几页,静静的浏览了笔记上的文字后,又思忖了下,才在纸上那些早已写就了好多年的文字下面余下的空白处笔走龙蛇的又添上了一段话。

作完这些事,薛福成这才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便就那么随便的将湖笔向砚台里一掷,竟连翻开来的笔记都不合上,便自顾自的起身走了。

一轮弯弯的明月渐渐升起,透过院外稀疏的树影,将轻纱一样柔和的月光洒落进薛福成地书房里来,却正好映在了他刚刚添上些文字的那页纸上

“曾文正公器宇凝重。面如满月,须髯甚伟,殆韩子所云:如高山深林巨谷,龙虎变化不测者。余所见当代巨公,无其匹也。知府张澧翰善相人。有癞龙之目,谓公端坐注视,张爪刮须,似癞龙与;惟眉发稍低,故生平劳苦多而逸豫少。

威毅伯沅浦尚收,体貌颇似文正,而修硕稍逊焉。

合肥傅相肃毅伯李公,长身鹤立。瞻瞩高远,识敏辞爽,胸无城府,人谓其似仙鹤之相。

胡文忠公……”

在此文的最后。则是薛福成刚刚添上的那寥寥数笔----“任治明,貌亦儒雅,洒然出尘。清气可挹,倜傥好奇,恂恂若儒者。然其议论风生,双目凛冽,顾盼间精芒四溢,威凌慑人,似非肯久居池中之人也……”

京师,三海,镜清斋

天上恰在此时下起了小雨,海子上也生起了雾来。已带上几分凉意的秋风裹着似霾似雾地细雨。时紧时慢地在镜清斋旁的堤岸上荡漾。便在这略显萧瑟的氛围中,一行人迤逦着自镜清斋中行了出来。走在人群最当中的是一个挽着旗把子头,脚踏花盘底的盛装老妇。而伴在她身旁的则是个身形瘦削的青年,余下众人则以这二人为中心递次散开,似众星捧月一般的走到了那艘系在海子边上龙舟旁才一一停下。

“雨天踏板滑,亲爸爸还是小心些好。”,看着眼前那个仿佛涂上了一层油珠般地踏板,光绪略皱了下眉头,旋即便一脚踏了上去,他随后回转身伸出手,恭谨的把慈禧太后搀到了踏板上来,而后再一步一趋的搀扶着慈禧太后,小心翼翼的沿踏板下到了龙舟里。

而手捧那个光绪着人带来地托盘,跟在二人后面下到船里的李莲英则等到这母子二人都在舟内坐定后,才向守在船艉的那几个太监一招手,便见其中那个体魄最为强健地蓝翎太监将缆绳一解一提,已是松开了龙舟与岸上的联系,而他旁侧的另两个太监轻轻摇橹,龙舟便无声无息一滑开动了,在桨声橹声中沿澹澹泊泊的北海一路奔对面的琼华岛逶迤而去。

正襟危坐在龙舟正中舱室内的光绪略扫了眼船外,只见一汪碧得黯黑的秋水在雨中泛着水泡儿打着旋涡向南滑落,而原本就带有几分浩瀚之意的海子在烟雨蒙蒙晦色冥冥中竟生出了几分浩浩荡荡的不见边际的意思。所谓触景而生情,身处这上不及天下不着地地龙舟上,望着窗外这渺渺茫茫得景致,光绪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地心绪也跟着低落到了极处。

自晚膳前那段自称要“急流勇退”的话后,一直到两人用膳之后,慈禧太后便再也不提皇帝最关切地独秉大政之事,而只是让皇帝添了件衣服,随她在膳后到海子上泛舟消食。似乎那满腔的热切,都如同这海子上地雾霭一般,似幻似真,最后不过是空欢喜一场而已……

“皇帝……”,当光绪还在那兀自感怀时,坐在上首的慈禧太后终于开口了,而光绪却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竟罕有的没有理会慈禧太后的招呼。

慈禧太后的两处眉棱骨微微挑了一下,脸上也略闪过一丝不愉,她提高了声音,又招呼道:“皇帝!”

“儿子在!”,光绪突然身子一凛,随即便飞快的冲慈禧太后转过了身,这一次,他终于听到了……

“皇帝在想什么大事呢?想的连我这个老婆子的招呼都听不到了?”,慈禧太后微睨着端坐在下手的皇帝,似笑非笑的问道。

光绪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形苍白,一阵沁凉的风裹着雨丝从窗篷扑面而来,正浇到他瘦削背上,让皇帝直觉的自己的脊背上一下子变得湿湿凉凉,却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秋雨……

“回亲爸爸的话,儿子正在想一件挠头的政事。”,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光绪却极快的恢复了镇定---既然自己走神的事已经被太后一丝不漏地收入了眼底,那就得赶紧找个对她老人家而言说得过去的由头才好!而根据他在慈禧太后身边生活了十七年的经验。如果是为了学问或政务而在她面前魂游天外,则大都还是可以弥缝过去的……

“哦?”,果然,一听光绪说乃是在冥思政务,慈禧太后脸上的不悦顷刻间便大都化作了淡淡地讶异。“皇帝究竟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竟然想到连母子天伦的功夫都顾不得了?”

听慈禧太后如此说,光绪反而觉得一下子悬在半空中的心慢慢的落了下来----虽然话语中满是嗔怪的意味,但慈禧太后脸上的不悦之色却已经消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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